2012年8月10日星期五

[現代]朱輕 - 心遲(下)【單】

【內容簡介】

愛到不能再愛,他說,他選擇不再愛了;
想到不能再想,她說,她決定再愛一次。

這顆愛妳的心,我不要了……
七年前的那一槍成為葉心栩此生的夢魘,
即便現在的她有了古怪而貼心的女兒,
可心底深處對沈尉遲那決然的永不再見,
還是有揮之不去的陰影。而且,她怎麼也沒想過,
七年後,她還會再遇到沈尉遲,更沒想過,
曾經只有她獨享的寵溺跟疼愛,卻已經給了別的女人,
更教她難過痛苦的是,沈尉遲對她猶如陌生人的視而不見。
儘管她下了決定,不介入沉尉遲的感情,可她家的寶貝女兒,
竟乾脆包袱款款自己上門找爸爸了,於是,
她與他原以為此生再無關係的兩人又被扯在一起,
雖然他的眼神冷淡,可他的懷抱卻依舊灼熱,
想要忘的人忘不了,想要愛的人不能愛,當他跟她說,
葉心栩,給妳最後一次機會時,她竟毫無理由的再次動心了…… 


第一章

  今夜月色溫柔,風輕星爍,安靜的山野也隨著這漫漫的夜逐漸沉入甜蜜鄉里。

  安謐與寧馨,淺夢與低喃,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這初夏的夜風中歸於朦朧。

  可是,暴風雨欲來前,總是如此的平靜祥和。

  沈尉遲站在窗前,望著清朗的星空,一點一點慢慢地啜飲著杯中的酒,他的動作很溫和,喝酒的姿勢非常地優雅,神情依舊平靜,事實上,太平靜了些。

  韓子諾望著桌面上整齊擺放的一個又一個的空酒瓶,全都是烈到極致的酒。

  沈尉遲已經在窗邊站了整整兩個小時,而這兩個小時裡,他都是安靜地、溫和地喝著酒,看似輕鬆而且隨意;可是,數數那些空掉的酒瓶,再看看他現在平和的神態,就算看起來一切都正常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可是隨便誰都可以感覺得到,現在的沈尉遲,不正常。

  韓子諾不敢開口說話。跟了沈尉遲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他連開口都不敢,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沈尉遲。事實上,自從葉心栩來到沈尉遲的身邊,韓子諾已經學會不要對自己從未見識過的沈尉遲的那些面感到驚訝;可今天,他還是吃驚了,而且是大吃一驚。

  他的手心在悄悄地冒汗,身子卻在發冷;不知道哪種比較可怕,殺伐決斷、波紋不興的沈尉遲,抑或是現在這種隱在風暴邊緣的沈尉遲。

  葉心栩,妳可真是好本事。

  門外的輕敲,打破了這種快要讓人崩潰的壓抑。輕推而開的門,Andy走了進來,他手裡拿著薄薄的一份資料,臉色首次那麼沉重。他走到桌前,行了個禮, 抬起身子時眼睛掃到桌面上空掉的酒瓶,微微抽氣,再看著身子隱在陰影中的沈尉遲,試探的目光移向韓子諾,韓子諾卻低垂眼睛望著地板,面無表情。

  這樣的場景,他如何敢開口?

  沈尉遲沉默依舊,淺淺的飲酒,那麼就只好一起安靜,一直到那只杯子空掉,他輕輕地放下,終於吐出一個字:「說。」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

  「是官謹言,官家的二公子。」不能猶豫、不能遲疑,他直接講了重點。兩個小時前,接到少爺的電話,讓他去調查某些事情。雖然調查出來的結果讓他震驚,但還是得依事直說。

  「啵」地一聲,又一瓶酒打開來,帶著琥珀金芒的液體緩緩地流注到透明純粹的水晶杯裡,泛開蕩漾。

  「繼續。」

  「小姐跟他的交集其實並不多,只是這學期選了他的課。事實上,這門課最初並不是由官謹言上的,因為他還要幾個月才能拿到博士學位,可他突然從德國回 來,直接要求上這門課。每個星期兩天的課,除了上課,他們的接觸非常少。」Andy頓了頓,補充道:「除了偶爾幾次的交談,每次都不會超過五分鐘。」他將 文件打開,攤放到桌面上。

  「我們對比過所有跟小姐有接觸的人的筆跡,最後發現字跡是屬於官謹言的。」潔白紙張上面並排列印著兩份字跡,一份書寫隨意,另一份卻看得出是非常用心地寫就,但筆跡卻很明顯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們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人,只需一眼,就可以判斷筆跡。

  他沒有想到,事情調查出來竟然會是官謹言,這下子問題可大了。只要跟在沈尉遲身邊的人都知道,官謹行跟沈尉遲是什麼樣的關係,他可是少爺這麼多年唯一的朋友,可是誰會想到,這個唯一的朋友的弟弟,竟然會是扎進心裡的那根刺。

  果然是他。

  沈尉遲喝著杯裡的酒,這種烈性刺激的酒液,飲入喉內,變成了最要命的毒藥,它不讓你死,它折騰你。

  其實看到那張書籤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心裡大概明白出自誰之手,她的世界太單純、太乾淨,身邊的男生只有屈指可數的那麼幾個。

  也只有像官謹言那樣的男子,才會打動她,畢竟他跟她心目中的那個沈尉遲太相似,相似到連他自己都認為如果沒有當年的那場突變,現在的沈尉遲很有可能會是如今的官謹言。

  可惜他不是!所以,她愛的那個,不是他!

  多麼可恨,又多麼無奈,這世上最無法勉強的事,就是感情。最無法接受的就是相愛之後的相背離;如果未曾得到,也不會那麼痛恨。真實的他,其實並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而現在,她想要並且會愛的那個人,終於出現了!

  「殺了他。」他很低、很平靜地開口命令。

  「不要!」被撞開的大門猛地敞開來,葉心栩站在門邊,臉色蒼白地望著他,「不要,不要再殺人了。」

  沈尉遲慢慢地轉過身,看著她穿著短短的睡衣睡褲,站在那裡,慌得那樣、急得那樣,居然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淺藍的棉布上面繡著肥肥的貓,憨態可掬,卻奇異地刺痛他的眼。

  這套睡衣是以前他們逛街的時候,她撒嬌讓他買的,還一定要買情侶的,他的那套上面繡著幾條魚,她一見就愛上,說她愛他就像貓愛魚一樣,離不開,離開就會餓死;可是事實上,貓可以不吃魚,它還有很多食物可以選擇。

  真是諷刺。他唇邊勾起一抹淡笑,「心心,很晚了,妳該去睡覺。」

  「沈尉遲,不要再殺人了,這樣我真的會受不了。」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一整晚,從被他發現書籤的那刻開始,她的神經就是緊繃的,他看起來那麼平靜,她 就知道,他肯定會做出什麼來的,所以她直接打開了房間的監視器眼眨也不眨地就那麼緊盯著,很安靜、很平靜,可是越平靜就越是讓人不安。

  雖然這樣有點犯傻,他如果要做什麼,只需要一通電話就可以了,完全不必親自動手;可是,她還是在賭,賭當他們調查出來那個人是官謹言,官謹行的弟弟,他們決不會草草行事,而是會過來向他報告。

  果然,在看到Andy走大宅時,她就知道自己的預感沒有錯,她跟過去,悄悄地在門外聽,一直聽到那個讓她心涼的命令。

  「殺人就那麼好?那麼刺激?我可以理解以前你殺人,是因為必須要殺。可是官老師呢?他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他還是官大哥的弟弟,你為什麼還是不放過他?」

  「沒有威脅?」沈尉遲笑意更深,「心心,那妳來告訴我,書籤是誰寫給妳的?」

  她的臉色更白了,白得近乎透明,「我跟他之間很清白。」

  「清白?」沈尉遲用一種很緩慢很刻意的語調像是在仔細地琢磨她的那句話,「妳是指身體還是心?」

  葉心栩咬緊嘴唇,清靈的眼眸裡滿滿地慌,她不知道,她回答不出來他的那句問話;身體抑或是心,現在的她情緒太亂,從來都沒有清醒過。對官謹言的感覺,如果說不喜歡,那是假的,如果說愛,好像,又有哪裡是不對的。

  冰冷世界的那一縷溫暖,會覺得心喜,但會是愛嗎?

  她分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她原本只是想要單純地享受那抹淺淺的溫暖,不近不遠,就那樣存在於字裡行間,她也覺得舒服,覺得自在;可是現在,這份溫暖變質了,它變成了火焰,一下子就燃燒起來,她逃不及,只能被灼傷。

  他望著她變換的臉色,唇邊的笑又冷又溫,怪異地矛盾,此時的沈尉遲卻有著詭譎的誘惑力,他很輕很溫柔地低語,如同情人的呢喃:「心心,妳現在的表情,真的讓我非常有欲望,殺人。」

  他的心心,那個眼裡只有他的一個,那個讓他握住了就再也不放開的女孩,那個從小到大心裡就只有他一人的女孩,到如今,真的離他已經這麼遠了。

  葉心栩被他的話刺激到,抬頭望著他,像是要認清楚他一樣,「沈尉遲,愛一個人,不是想要離他越來越近,近到沒有距離嗎?可是為什麼你的愛卻那麼重那麼 可怕?你一點點地親手將我推離你,我不肯,你就直接揮刀去斬,斬得我血肉模糊,砍得我痛徹心扉。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其實你再清楚不過,可是你就是要逼我去 面對那些我無法接受的事情,你不願意改變自己,我也不願意,我們走進一盤死局,怪了不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我告訴你,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官謹言,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不可以死;如果他死了,而且是死在你的手上,我會恨你的,並且絕對不會原諒你;如果對這個你都無所謂的話,你去殺他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以前我說恨,其實你我都知道那是怎樣的恨,但這次不一樣,絕對不一樣。」她瞪著他,勇敢而且堅定,「這與我的感情無關,而是我再也無法忍受有任何人因我而死,我是認真的。」

  他們都知道,以前她的恨,其實是愛的成份居多,可以矛盾、可以痛苦、可以糾結,卻還是不可以不愛;但這次,她是認真的,如果他動手,那麼她就真的會離他而去,從心裡遠遠地離開他。

  沈尉遲望著她,安靜爾雅,他的表情明明那麼柔和,卻帶來從未有過的強大的壓力,室內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誰都不說話,誰都不敢有所動作,就連呼吸聲,在此時此刻都變成了多餘。

  很久很久,久到葉心栩以為時間就這樣過掉了一輩子之後,他很緩很慢地放下手裡的酒杯,然後走開;經過她的身邊時,他一眼都沒有看她,走到門邊,他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從這一刻開始,妳不許走出這座宅院半步,不准跟任何人聯繫。」

  然後,他走掉了,韓子諾與Andy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出去。

  終於,只留下她一人,葉心栩站在那裡,半晌,她緩緩地坐到地上,大哭起來。

  這場對峙,她贏了。

  與沈尉遲重遇之後,她一直都是輸的,只有這次才勉強可以稱之為贏,可為什麼這次贏了之後,她的心會這麼痛?痛到她的眼淚怎麼都止不住,痛到從裡到外翻湧的都是淋淋的鮮血。

  原來贏的感覺,並不如想像中的好,真的不如。

  再度與世隔絕,她並不覺得難受,如果是以前的葉心栩,只要在家裡待一個小時,就會難受得要抓狂;可是現在她很習慣。每天看看書,再到花園裡面去整理一 下她種的草莓,那些綠綠的植物長得非常好,開出了白色的花朵,有的甚至已經結出小小的果實,青青的、白白的,有些稚嫩的可愛。

  再不然,她還會去運動室,沉重的沙包,痛快地拳打腳踢,流了滿身的汗,感覺許多的鬱悶都隨著那些汗液蒸發出來。

  其實人活著要開心,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她可以自得其樂,這段時間對這個,她學得很好,非常有心得。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沈尉遲了。看起來他對她沒有任何不同,溫和有禮、體貼細心;可是還是不一樣了。她感覺得到,他離她越來越遠,他的感情在一點一點地收斂起來,以前他望著她的樣子,她知道他是愛她的;可是現在,她感受不到了。

  其實,他也在生氣吧?他還是會抱她,卻不會吻她。身子貼在一起的時候,只有熱度卻少了暖意,她並不抗拒與他歡愛,在他懷裡的時候,她還是可以假裝一切 都沒有發生過,他們之間依舊是單純的愛、簡單的情。在他的懷裡,她會有那種短暫的幸福感覺,短暫到隨著身體的冷卻,它也會迅速地消失,消失之後卻也更感空 虛。

  不得不承認,人的身體真是很奇妙;明明心離得那麼遠了,可是身體卻還是很契合,她的身子接受了他,比她的心更直接。

  葉心栩拿起鬆軟的毛巾將濕髮擦乾,身子泛起運動過後的那種舒適的痛快。她在運動房附設的浴室洗好澡,沖去一身的黏膩,打開門,往大廳走去,乾淨的桌面上擺放著一大杯的柳橙汁,鮮豔的顏色,一粒一粒慢慢退冰的水珠凝在透明的杯身,光是看,都讓人覺得清涼解渴,食欲大增。

  管家很細心,每次在她運動過後都會為她準備消暑的飲品,而且時間都掐得剛剛好,不會太冰,也不會已經褪冰,喝下去,整個身子的熱度都消退了。

  她喝了一大口,享受那種酸酸甜甜的絕妙入口滋味,隨手拿過擺放在桌上的遙控器按開,掛在牆面的超清晰螢幕亮了起來。無意識地切換著畫面,她想看看自己 的草莓,這麼大的太陽,不知道會不會被曬得枯萎;這間大宅裡面的保全措施做得非常之好,全方位無死角,二十四小時即時監控。

  倏地,一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凝住了她的視線,退回去,定格,然後,那只美麗的玻璃杯猛地掉落在地板上,碎了開來,橙黃的液體潑了滿地。

  室內很快只剩下那一地的殘藉,寂然無人,她看到了官謹言,還有沈尉遲!

  官謹言很擔心,非常地擔心。

  那天,他對她表白了,雖然她沒有答應他,但也並沒有直接拒絕掉;所以,她應該對他是有好感的,應該是吧?

  當天晚上官謹言失眠了,活了二十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強烈的心動,那種讓人坐立不安,恨不得時間就那樣走快一些,讓他可以早點見到心上人的焦灼感,對官謹言而言是陌生的。

  他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原本只是單純地想看到她有活力的笑臉,只要她開心,他就會覺得快樂;可是,她卻失去了笑容。

  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她不快樂,所以,他想要自己來給她;她失去的開朗,他都想要幫她一點一滴地找回來。他坐起來,看著手錶,數著秒針一格一格地跳動,度分如年,終於盼來了晨曦,盼來了讓他期望的清晨。

  他興沖沖地來到學校,卻發現她沒有來上課,一盆冷水就這樣直接澆上他火熱的心,冰冷過後是擔心,她為什麼沒有來?是生病了還是有事情?

  一天、兩天,一個禮拜之後,他再也坐不住了;她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她不會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問她的朋友,說不知道。

  問哥哥,可是官謹行卻怪異地非常忙碌,找了好幾天才找到他,官謹行卻望著他歎氣,然後很認真,難得地認真跟他講:「謹言,你知道你給整個家族帶來多麼 大的麻煩?這個世上,可以惹的人有很多,為什麼你卻要偏偏去選那個絕對絕對不能惹的人?你放棄吧,我不希望有一天看著你死。」

  官謹行不幫他,沒有關係,他可以自己找;他知道她住在哪裡,今天乾脆就直接找上門,如果沈尉遲對她有絲毫的錯待,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她帶走。

  還沒有來得及走近大宅,就已經在門口遇上了那個男人,徐徐降下的車窗,沈尉遲就坐在車裡,沉沉地望著他,一片的平靜。

  官謹言對沈尉遲其實並不算熟悉,這個男人可以很溫和地跟你聊天,你卻永遠都跟他熱絡不起來,他們之間只是因為有官謹行才認識而已。

  「沈先生,我來找葉心栩。」良好的家教,告訴他任何事情都要先禮,至於要不要後兵,則要看情況。

  沈尉遲漆黑的眼眸閃過複雜的光,他的手指在檔的紙頁上輕輕滑過,淡淡地開口:「她最近身體不適,不方便見客。」

  「她生病了?」官謹言激動起來,但很快就冷靜下來,怎麼會那麼巧?她的身體一向都很健康,難得生病的,「那就麻煩沈先生讓我去探望一下她,畢竟,我是她的老師,看望生病的學生也在情理之中。」

  「不必了。」沈尉遲闔上文件,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語氣淡淡:「她不希望被打擾。」

  「請讓我親自問過她。」

  沈尉遲定定地望著他,看他堅持的神態,看他不慍不火的表情,官謹言果然很有大家風範,任何時候都彬彬有禮。

  伸手,按開車門,他走出來站在官謹言的面前,深思地說道:「我記得官謹行跟我講過,你們的父母在為你們取名的時候,就是期許你們對自己的言行可以三思。」

  「是的。」

  「所以,我建議你仔細考慮清楚。」沈尉遲眼眸深沉,「很多事情,代價都超出你的想像。」

  「相信我,有的事情我完全已經考慮清楚了。」官謹言微笑著,語氣執著。

  「是嗎?」刻意放緩的語調:「在整個官家都為此付出代價的同時,你覺得你可以倖免?」

  他神色一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尉遲輕笑,「果然生活單純的人就是比較幸福,官謹言,想一想,沒有了官家,你用什麼來跟我鬥?」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而且已經採取了行動!官謹言的神色未變,他向葉心栩表白,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般快,既然沈尉遲不再迂回,那麼他也不必。

  「我只是想要她快樂而已,只是想將你奪走的東西還給她。」

  「快樂?」沈尉遲唇邊的笑更加溫潤如水,「官謹言,不要試圖挑釁我,很愚蠢。」

  「她不愛你了,你抓得再緊,最終還是會失去。」

  一支烏黑的槍抵住了他的眉心,溫柔地低語:「說下去,我還想聽。」

  「愛情不是無條件的,想要自己愛的那個人開心,想要她生活得無憂無慮,想要她不會因為這份愛而痛苦;這些,你都無法給她,你的愛就是佔有與霸道,你希望她對完整的你全盤接受,可是你卻無法接受完整的她。」

  官謹言完全無懼那個冰冷的槍口,繼續冷靜地往下說:「她多麼有正義感,哪怕是不認識的人需要幫助,她都會盡自己的全力,可是你呢,你卻在一點一滴地毀掉那個葉心栩,她消沉、她壓抑,她每天都過得很辛苦,你明明都知道,可是你就是不肯放手,你真的愛她嗎?真的愛嗎?」

  「啪」地一聲鬆開保險,沈尉遲利眸微瞇,食指稍動,「不要!」厲聲地阻止,來自疾奔而來的官謹行,「沈,他是我的弟弟。」他就知道,就知道這個弟弟會 惹來天大的麻煩,可是卻沒有想到會是這般難以收拾,會是這麼進退兩難。看來找人盯著他是對的,至少,在這樣的時刻,他還勉強可以來為弟弟求求情,即便,有 沒有效果,很難講。

  「官謹行,你覺得你可以阻止我。」

  他沉默了一會,「不可以。」

  「很聰明。」比自己的弟弟要聰明很多。

  「但是沈,我懇求你,不要殺他。」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還是想說下去,「不論他做了什麼,他畢竟都是我的弟弟,我不能看著他死;你想要整個官家,你 拿去就是,放過他。」這一個星期來,因為沈尉遲的打壓,官家過得很辛苦,再大的家業,再雄厚的資本,跟卯起來要整垮它的人鬥,都是不夠的。

  他一直都知道,這世上能夠鬥得過沈尉遲的人,還未出生。

  「官家?」沈尉遲唇邊的笑很冰涼,「你覺得我想要的是它?」

  「不是。」官家於他而言,其實什麼都不是。

  「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沒有了。」他死心了。太瞭解沈尉遲的性格,他有仇必報,而且百倍千倍地報。謹言這次犯了他的底限,沒有任何情面可講。而官謹行,甚至沒有辦法責怪沈尉遲不講朋友情義,因為,最開始錯的那個人,是官謹言。

  「很好。」他的食指慢慢地彎曲,用一種刻意的緩慢,他想要看看,那個號稱可以為愛犧牲的男人,在面對死亡時,會用怎樣的表情。

  「如果我還有話要說呢,沈尉遲?」清淺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葉心栩就站在那裡,濕潤的髮絲披在肩後,神情嚴肅。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一直走到他們面前,抬手,握住那支精巧而美麗的手槍,挪過來,抵在自己的額間,輕輕地開口:「你殺我了吧。」

  官謹言抽了口氣,急切地說:「小栩,妳不能這麼做。」

  葉心栩沒有回頭看他,她只是緊緊地盯著沈尉遲,「動手吧。」

  他的手指,在槍托上慢慢地收緊,眼眸裡一片冷漠。

  「沈尉遲,你殺了我;然後隨便你要殺誰,哪怕你殺光全世界的人,都再也與我無關。」她望著他,語氣平靜,聲音堅定:「我在你的身邊,也是痛苦,與其這樣,不如給我一個解脫,你不是愛我嗎?不是想要我嗎?只要輕輕扣動食指,我就永遠是你的了,誰也搶不走。」

  他墨玉般的黑眸,慢慢地變紅,是那種暴怒的紅;他的神情越來越冷靜,四周的氣壓卻越來越低,他失控了,被她逼得失控了。

  抬手一把推開她,手槍微抬,他一動作,葉心栩就知道他要做什麼,拼命地撲上去,像是瘋了一樣擋在官謹言的身前,「如果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周圍靜下來了,大家都被這樣的緊張給激出一身冷汗,他們無法想像,接下來事情會怎樣去發展。

  「小栩……」被一個女人這樣保護著,既覺得丟臉,但同時也很感動,他不知道,葉心栩對他已經用情這麼深,竟然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他。

  她依舊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望著沈尉遲,眼神認真,姿勢緊繃,她在賭,在賭……

  沈尉遲冷冷地笑著,悲喜難辨,「就那麼喜歡嗎?」

  「是。」不能遲疑,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遲疑。

  「捨不得他死?」

  「對。」

  「哪怕用妳的命,都無所謂?」

  「沒錯。」

  還能再說什麼?又還能再繼續什麼?有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他想要忽視掉,卻才發現,他越退,別人就越進;為了她,他的底限一挪再挪,挪到那片從未有人觸及過的領域裡,然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再退,因為已經到了絕路。

  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所謂的底限,於她而言,就是虛無,他對她沒有底限。可是她卻已經愛上別人。

  他與她總是要遲一步,遲了一步,則已是天涯;強行抓住的,果然永遠都會抓不牢,會失去。

  緩慢地後退,他的表情很怪異,怪異地讓她的心莫名地發痛,可是他的笑卻越發耀眼,「葉心栩,妳很聰明。」

  她用自己的命來跟他賭,終於,他們也走到這一步了,怎麼做還是會走到這一步。設想過最壞的結局,可是現在才知道,還是料錯了。

  他叫她葉心栩,叫她葉心栩,她眼眶猛地一酸,很努力、很努力才沒有讓眼淚湧出來。她一定要堅強,這種時刻,鬆一秒就會錯萬千,她不可以脆弱、不可以放棄,她知道他的,太知道了。

  「妳不過是仗著我愛妳罷了。」他搖頭,彷彿是無奈像是寵溺,很熟悉的表情,曾經她在他的臉上看到過無數次,每次她調皮之後,他都這樣的拿她沒有辦法;可是這次,她卻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有一種快要失去的恐懼感抓住了她,她顫抖起來。

  「這顆愛妳的心,我不要了。」抬手,食指終於成功地扣動,目的地卻是他的心臟!

  所有的人同時失去了呼吸,一直默默站在旁邊的韓子諾拼盡此生最大的力氣,撲了上去,一聲槍響過後,沈尉遲的胸口泛起鮮豔的紅。

  葉心栩眼眸睜得大大的,非常非常大,她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暈眩,全身都軟了,她傻了怔了,像是陷入一場可怕的惡夢,惡夢太深、太重,她反應不過來。

  韓子諾眼珠漲得通紅,想要去搶沈尉遲手裡的槍,卻怎麼也搶不過來,那槍還是被他緊緊地握住,鬆不開。

  官謹行努力地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走上前,快速地檢查那個傷口後,神色緊張地說道:「準備手術,立刻,馬上。」拳頭捏得緊緊的,那個位置,那個位置……

  韓子諾扶著沈尉遲準備往大宅走,卻被沈尉遲抬手阻止,他轉頭望向她,很乾脆地說:「妳走吧。」語氣平淡,彷彿傷口根本不在他的身上一般。

  她還是傻在那裡,像是失去思考的娃娃一樣,聞聲反射性地愣愣抬眸,望著他,似乎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隨便妳要去哪裡,隨便妳要跟誰在一起,隨便妳要做什麼,葉心栩,從此刻開始,妳自由了。」

  她聽見了,聽見了這麼漫長的日子裡唯一盼望的一句話,可是為什麼,心會失去感覺,感覺不到喜悅,也感覺不到痛苦。她只能傻站在那裡,動都不能動。蒼白的嘴唇很費力地張了張,卻發現自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我們別再見面了。」他依舊筆直地站著,不倚不靠,任胸口的紅不斷地擴大,黑色的布料迅速地濡濕成一片,可他卻還是那麼風光霽月,絕世無雙。

  「少爺……」韓子諾聲音帶著哽咽:「請你進去吧,你的傷……」

  越來越多的人從宅子裡面跑出來,他們一向鎮定的臉龐上充滿了驚慌與擔心。

  沈尉遲笑了,是那種她很熟悉,那種即便閉著眼睛都能細細描繪出來的笑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開心就好;我就,不說再見了。」

  然後,他轉身慢慢地走開,一步一步朝大宅的方向走,沒有回頭,也沒有絲毫的留戀,從這一刻開始,他們已然陌路。

  他,放手了。

  妳既無情,我便休。

 第二章

  七年後。

  「妳自己數、自己數,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啊?」

  一個巴掌俐落地呼過去,小女孩的頭被拍得直接埋進吃到一半的西瓜裡,她反應很迅速地抬頭,熟練地摘掉臉蛋上黏著的西瓜籽,然後繼續吃。

  「妳幹架就幹架呀,自己動手多爽快,幹嘛要那麼腹黑,支使別人去為妳打?還把小朋友打得像個豬頭……」

  「妳也覺得他像豬頭?」小女孩吐掉嘴裡的黑籽,插嘴道。

  「唔,超像的。」讚賞地打了個響指,「他左眼的那個黑輪,力道不錯,看得出來打的那個人很有潛力。」

  「那個是我賞的。」繼續用杓子挖西瓜。

  「真的嗎?」開心地抱住她,用力地親一下,「我就說,妳好歹也該遺傳我些優點,不能全部都像他吧,看吧看吧,果然……」

  「像妳好像沒有什麼好處吧?」女孩絲毫不給面子的吐糟,也懶得去擦被親的臉蛋,大口地繼續吃。

  「怎麼會沒有好處?」瞪她,「瞧瞧妳,胃口好,頭好壯壯,不都是好處嗎?」

  「妳確定這是像妳?」

  「當然,妳爸爸可是斯文人,才不會有這麼大的胃口。」

  「是喔。」

  「當然。」一把搶過她的杓子,舀了一大杓進自己的嘴,「妳不要給我轉移話題喔,年紀小小,鬼心眼這麼多,妳自己講,為什麼又要去扁人家?」

  「我沒有動手,不關我的事。」

  「哼哼。」冷笑幾聲,「妳倒是會撇得乾淨,當我會不知道妳?妳這個死小孩再聰明,也是老娘生的,還想騙過我?」

  死小孩理都不理她,還在那裡埋頭猛吃,氣得她一把搶過來自己吃!

  小女孩定了定,看了眼被搶的西瓜,再看了眼那個明顯氣到爆的女子,然後,慢慢地開口:「他說,我就是那種家庭不完整的小孩,沒有爸爸愛,還有一個粗魯得要命的媽媽……」

  「靠!哪個臭小鬼這麼欠扁,敢講這樣的話?妳有沒有狠狠地揍他,啊?」西瓜也不吃了,抬頭猛罵。

  「有。」不動聲色地再度將西瓜挪到自己的勢力範圍,「我賞了他一記黑輪,妳忘了?」

  「賞得好,怎麼才一個?妳應該多揍他幾下,讓他記住以後講話別這麼欠扁。」

  「唔,打多了手會痛,我用腳踹的。」所以她一直說,她沒有動手,她動腳。

  「哈哈,果然是我生的,這點真是像我,讚!」

  「讚妳個頭!」一個鍋鏟直接轟上她的頭頂,「葉小栩,妳就這樣教小孩的?妳看妳看,你們學校那些好好的孩子,都被妳教壞了,幸好我們家汐汐基因夠優,不然早就被妳污染壞了。」

  「哎唷,媽媽,我在教小孩,妳在做什麼啦?」葉心栩摸著自己的頭,摸到一手的菜油,皺眉抱怨:「拜託,不要再拿炒菜炒一半的鍋鏟來揍我好不好?很髒耶。」

  「髒什麼髒,都可以吃進肚子裡的。」何美娟輕拍外孫女的臉蛋,「汐汐,不要吃太飽,一會要吃飯的。」

  「唔,外婆,妳種的西瓜好甜,我捨不得停下來。」

  一句話把何美娟哄得闔不攏嘴,笑咪咪地說:「喜歡吃下午涼快點再跟外婆去田裡摘,還有好多,我們汐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外婆最好了,我最愛妳。」

  立刻讓當外婆的笑得見牙不見眼,怎麼看自家的孩子怎麼乖巧可愛無敵。

  「馬屁精。」葉心栩沒好氣地白了女兒一眼,搞不懂明明兇悍的老媽為什麼在對著外孫女時可以溫柔慈愛得像變了一個人。

  「葉小栩,妳還好意思罵別人?」馬上變臉,何美娟叉著腰罵:「妳學校的家長又打電話來投訴妳,妳說妳好好上課,為什麼要動手打學生?妳不知道現在的學生很嬌嫩,不能亂碰的?」

  小女孩抱著西瓜溜下餐桌,走幾步坐到沙發上,吹著冷氣邊吃邊看戲。

  「我哪有動手?」拜託,人家她為人師表這麼幾年,一直都規規矩矩的好吧?誰又吃飽了沒有事做跑出來胡說八道?

  「妳班上那個叫呂志強的。」

  「那是他自己跑到外面跟人家幹架,我不過碰上了進去插一腳,讓他們停下來而已;我可真的什麼都沒有做,連他們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到好不好。」這些小孩,明明自己打架打成豬頭,居然敢反咬她,等著看好了。

  「反正不管怎樣,現在他媽媽說要去學校投訴妳。」

  「哼哼,讓他去投訴,我要是會怕他,我葉心栩的名字就倒過來寫,還有那個呂志強,他下次不要讓我堵到,不然……」

  「妳還想怎樣?」

  「沒有啦,媽,飯什麼時候做好,我快餓死了。」趕緊轉移話題。

  「吃吃吃,就知道吃。」何美娟拎著鍋鏟往廚房走去,走了幾步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啊對了,汐汐幼稚園的老師打電話過來,說是今天被汐汐打的那個小朋友,家長說要追究責任,好像還請了什麼立委。」

  葉家的電話,這幾年天天都是熱線,何美娟接得再習慣不過了。

  「請立委?」葉心栩拿起桌上擺著的蘋果開始啃,「好呀,正愁有火無處發,倒有送上門來的,讓他們來好了,我等著。」

  「那些傢伙敢欺負我們家汐汐,真是欠扁,小栩,妳要好好教訓一下他們,讓他們知道,我們家汐汐可不是能隨便欺負的。」

  「老媽,妳這偏心就偏得太過了點吧?」一口蘋果肉卡在嘴裡差點嗆死她,「是我就一定是我惹的人家,可是汐汐明明就動手打了同學,妳卻在這裡說人家欺負她?有沒有搞錯啊?」

  「那當然。」何美娟換上乾淨的鍋鏟「刷刷」地俐落翻炒鍋裡的菜,「妳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可是我們汐汐不一樣,居然能夠讓我們乖巧可愛聰明漂亮的汐汐動手打人,可見那個小朋友是有多欠扁,竟然還敢惡人先告狀想跑來欺負我們,真是過份。」

  乖巧可愛聰明漂亮?葉心栩轉頭,看著那個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吃西瓜的女孩,無語……

  「妳當媽媽的,可以看到自己的女兒被人欺負不吭聲?」

  自然是不可以!她的寶貝,誰敢欺負,她跟誰拼命,「放心,老媽,包在我身上。」

  兩個大人很快就達成協定,而那個無辜的小孩,則悠閒地坐在那裡,一口一口地吃著鮮甜多汁的西瓜,唔,這樣的生活,可真好。

  說到向日葵幼稚園的葉汐,她可是遠近聞名。

  她有名,並不僅僅是因為她長得美麗可愛,畢竟,現在的大人都會打扮小孩子,漂亮的小孩多了去了,葉汐只能算是其中一個。她的名氣,是因為她超級超級愛打架,可是她從來都不會自己動手,三言兩語,就可以讓別的小朋友為她動手,而她只要坐在旁邊看著就好。

  最重要的是,這孩子怪異地明明可以不讓任何人知道她是主使,可她偏偏不介意地大方承認,入園沒多久,整個小鎮的人都知道了葉汐的大名;第二個讓她有名的是,她有一個遠近馳名的媽媽葉心栩。

  這世上,遺傳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葉心栩生的小孩,果然跟她一樣愛幹架。

  雖然大學畢業後,葉心栩在一所還不錯的中學教英語,成為一名光榮的教師;可是她的英雄事蹟隨著她的年齡增長而呈等比增長,成為學校校長最頭痛的問題老師一名。

  如果她工作能力差還好些,校長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請她另謀高就,偏偏,她上課生動活潑、內容豐富,枯燥的英文被她一教都變得樂趣橫生,只要她教過的班級英文都是呱呱叫,學生不但考試永居第一,就連一向為學生頭痛的口語在她的教導下個個都流利無比。

  所以校長家長,每個人對她是又愛又恨,既怕她的兇猛,又愛她的能力,最後導致家長們全都一臉捨生赴死的表情求著她將學生送入她的班級。

  在她的班級裡面沒有所謂的問題學生,因為早就有個問題老師擺在那裡,誰還能比她更不正常?再不乖的小孩落到葉心栩的手裡,都會乖得比小白兔還純良。

  由此可知,有這樣一個媽媽,天天耳濡目染之下,葉汐小朋友會是多麼天真無邪?更何況,她自己本身……

  「到臺北一定要乖要聽話,媽媽有事要忙,不能總是陪著妳。」

  「第九十八次。」勾著白嫩的手指頭,她望著葉心栩,「媽媽,妳更年期了。」

  「死小孩!」一記爆栗轟上她的頭頂,「叫妳不要天天看電視,妳不聽,外婆也總是不管妳。」

  現在的電視兒童太可怕了,早熟到不行,什麼話都會講,葉汐這孩子尤甚。每天晚上陪著老媽看八點檔九點檔,對裡面那種哭天搶地的戲碼爛熟於心,說起話來氣死人不償命。

  「外婆說,沒有常識也要看電視,不然就會像媽媽一樣。」

  「像我怎麼了,啊?」眉毛威脅地一挑。

  葉汐無所謂地聳聳肩,她是暴力家庭出來的小孩,早就對這些免疫了,很熟練地轉移危險的話題,「媽媽,我要吃柳丁。」

  「喔。」葉心栩立刻拿出水果刀,手起刀落,柳丁很戲劇性地定格一秒,然後猛地整齊分為四塊躺好。

  車內的同事下意識地縮了縮,再縮了縮。

  葉汐見怪不怪地伸手拿起來吃。柳丁飽滿多汁,吃這個很少有不滴果汁,難免狼狽;可是葉汐就是奇怪,小小年紀定力好,夠沉穩,只是簡單地吃個東西,也可以吃得優雅乾淨迅速。

  她,很像他。

  葉心栩望著女兒,眼眸裡面有著一抹幽遠的傷。

  拎著水果刀搞憂鬱……呃……

  葉汐抬頭望瞭望媽媽,快速地解決掉水果,用濕巾擦了擦手,然後乖乖地躺進媽媽的懷裡,手環住她的腰。

  此時的女兒很貼心、很甜蜜。葉心栩伸手輕輕地蓋上她的眼睛,一根一根又長又翹的羽睫,濃密漆黑,齊刷刷地刺著她的掌心,她沒有忍住,慢慢地往下移,露出那雙眼睛,凝視。

  葉汐很安靜地任由媽媽折騰,畢竟這樣的事情從出生到現在發生太多次,她都習慣了。

  難得女兒這麼聽話,葉心栩指腹緩緩地摩挲嫩嫩的臉蛋,定定地望著那雙眼睛發怔,「汐汐,妳今天真乖。」

  「唔。」

  「媽媽其實很高興,很高興能有妳。」

  「唔。」

  「妳知道嗎?其實妳……」很像他。

  「終於拿到了。」葉汐拿著PSP在葉心栩的腿上翻轉過來,按開機鍵。

  靠!搞半天這小丫頭趴她懷裡根本不是什麼乖巧甜蜜,而是為了方便拿放在她包包裡面的那個PSP?太過份了,太欠扁了!伸手捏向她的臉頰,立刻就讓她變成櫻桃小丸子!

  「葉汐,妳……」

  「媽媽,今天是人家生日。」

  淡淡的話語,定住了當媽媽的人的繼續蹂躪,「呃……」

  「人家沒有跟妳要禮物,妳也不要再虐待小孩了。」

  「是呀是呀,葉老師,妳家小孩真的又乖又聽話,妳不要再掐她了。」終於看不過去的同事甲無懼葉心栩的威嚴,說出正義之聲,看著那麼漂亮的小孩臉蛋被掐紅了,真是有點心痛的說。

  「妳家汐汐多聽話呀,既不吵又不鬧,從上車開始就一直乖乖地坐在妳身邊,妳還要怎樣?」同事乙接著譴責。

  「而且今天是她生日耶,妳還要打小孩。」

  「……」

  葉心栩目瞪口呆,是怎樣?明明是她被氣得半死,到頭來被責怪的那個人居然是她?想也知道,她的寶貝女兒她怎麼可能捨得用力去捏啦,只是氣不過意思一下而已。

  「謝謝阿姨們,請妳們不要怪我媽媽,她工作壓力大,心情不好。」始作俑者居然還好意思朝那掛多管閒事的人笑得一臉甜美。

  「汐汐真乖。」

  「真懂事。」

  「我兒子要是有汐汐一半聰明,我就是半夜都會笑醒。」同事丁笑得一臉諂媚,湊過來,「汐汐,來給阿姨做女兒好不好?我拿我家那個兒子跟妳媽媽換。」

  一句話戳到心窩裡!葉心栩一掌拍在碧綠油亮的西瓜上,「砰」地一記悶響,眾人在座位上差點跳起來,熱絡的討論猛然一僵,四周一片寧靜。

  施施然收回手,葉心栩輕鬆地拍了拍手。

  清脆的裂果聲傳來,西瓜自動裂成好幾瓣。

  「來來來,吃西瓜。」葉心栩皮笑肉不笑地將餐盤推到同事面前,「講那麼久,嘴應該乾了吧。」

  沒有任何異議,大家動作飛快地拿起西瓜埋頭啃起來,好像生怕動作慢一點,那可怕的巴掌會呼到自己的頭上。

  嗚嗚嗚,女魔頭果然不能惹,同事丁更是低著頭,恨不得整個臉都藏起來。

  葉汐對這一切好像一無所覺,她一臉無辜地繼續賴在媽媽的懷裡,抬手,「這一關好難喔,媽媽來。」

  真是她的寶貝、她的心肝,葉心栩立刻忘掉之前的不快,環抱著女兒帶著她的手一起來闖關。

  此時她們的臉蛋靠在一起,相似的容顏都那麼認真專注,成熟與純稚,疼愛與嬌憨,誰都不會懷疑這對母女的感情有多麼深,誰深深地瞭解到,葉汐就是在葉心栩心尖上的那個人,誰都奪不走。

  通關的輕快音樂響起,她們開心地互擊一掌,葉心栩輕輕地吻了吻女兒的額頭。

  「汐汐今年的生日願望是什麼?」

  葉汐眼眸滴溜溜地轉了轉,「我希望可以永遠跟媽媽在一起。」

  「我的乖寶貝,可愛死了。」這下再多的氣惱與鬱悶全都全散掉了,葉心栩感動地直親她的臉蛋。

  媽媽,其實我希望,可以見到爸爸。

 第三章

  臺北街頭依舊很熱鬧、很熟悉的熱鬧,熟悉地讓她的心,還是會隱隱地痛著。

  葉心栩低頭望瞭望女兒,一身粉色的裙子穿在葉汐的身上,恬靜純美,她站在那裡,像個小公主般耀眼,氣質出眾。

  這次的教學交流會議,恰逢女兒六歲生日,算了算時間並不趕,再加上某人一直強烈催促,葉心栩乾脆帶著女兒一塊兒上臺北,既可以幫她慶祝生日,又沒有耽誤工作,尚算圓滿。

  「汐汐想去哪裡?」葉心栩笑得很燦爛地開口,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順著女兒,滿足她的任何要求。

  「看來看去都是人,擠死了。」葉汐皺眉望著人潮,表情冷淡。

  這……吸氣、吸氣,不能再被她氣到!這孩子到底是像誰啊?說話這麼不討喜,重點是這個小惡魔只在她面前原形畢露,在別人眼前乖得咧,所以她的抱怨從來都被人嗤之以鼻,沒人相信,這世上長得純良無害的人,果然佔便宜呀。

  「這樣才熱鬧呀。」擠出笑容,蹲下來,「汐汐,我們來臺北就是要玩的呀,如果沒有人,就不好玩了。」

  「我覺得很吵,很無聊。」完全不領情。

  「誰讓妳這麼難搞的?」脾氣爆發,葉心栩準備伸手去捏她的臉蛋,卻被她很靈活地閃過去。

  順便涼涼提醒:「媽媽,這裡人多,看到妳打小孩,會報警的。」唉,有個暴力媽媽,真是傷腦筋呀。

  「妳……」

  「搶劫!小偷!來人哪!搶劫!!」尖叫聲從不遠處傳來,葉心栩反應很敏捷地抬頭,剛好看見一個年輕男子用力地扯過一個被推倒在地上的女生的包包,然後拎著一個包包匆匆地跑掉,發出尖叫的是旁邊路過的中年女子。

  葉心栩立刻丟給女兒一眼,然後抬腿追了上去。

  葉汐很熟練地爬到行道欄桿上乖乖坐好,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掌托頰地悠然欣賞,順便為那個倒楣的搶匪默哀。

  足足可以媲美電視劇裡的驚險鏡頭,葉心栩幾個大步抬手一撐就跨過護欄,靈活地閃過擁擠的人潮,追了上去。

  她的速度很快,就算人多也影響不了她,越追越近,不過搶匪很明顯也是個慣犯,並且很熟悉路況,他一直很刁鑽地往人群裡鑽,但又很會閃躲,眼看轉個彎,他就要消失在視線範圍,葉心栩很麻利地脫掉自己的鞋子,抓起來用力往前一扔……

  「砰」地好大一聲悶響,那個男人軟軟地倒了下去,葉心栩跑上前,一腳踹在男子的腿上,「讓你跑、讓你跑,大白天就敢出來搶劫,膽子可真大。」

  男子被敲中後腦,一片眼花頭暈,費力地睜著眼睛望著慢慢變暗的天,欲哭無淚。

  葉心栩彎腰去拿包包,男子下意識地用力拉住不放,最錯誤的舉動,因此悲慘地再挨了好幾拳,被迫放手!他打不過就想著乾脆逃吧,誰知道剛剛爬起身,就被一腳踩了下去,再被提了起來往前拖,一口氣差點沒有噎死他。

  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大力女呀,早知道、早知道他今天就乖乖在家裡睡覺不出來搶了,真是倒楣到家。

  葉心栩很俐落地一邊撥打手機一邊走,行人紛紛動作敏捷地為他們讓路,她很順利地一路拖著他走回去,講清楚之後按掉電話,剛好已經來到那個被搶的女生面前,就一把將男子摜到地上。

  女生已經被人扶了起來,清婉的容顏溫柔可人,手輕輕地按著手臂,眉心微皺。

  「妳沒事吧?」葉心栩看著她嬌嫩的肌膚,估計摔到地上會很容易受傷。

  女生笑容很誠懇、很美麗,「沒事,謝謝妳。」小小的擦傷,不算什麼。

  葉心栩遞過去她的包包,「妳清點一下,看有沒有少什麼?」

  「謝謝,非常感謝妳。」女生接過包,打開看了看,「東西都還在。」

  「那就好。」

  「那他……」女生有幾分擔心望著在地面上呻吟著鼻青臉腫的男子,就這麼一會功夫,他就傷成那樣,呃……

  「我已經報警了。」這種事情絕不能姑息。

  於是,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很順理成章,員警來了,再請她們一起去警局作筆錄,連番事情做完,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趙小姐,」微笑的員警先生轉頭,很艱難地看了眼葉心栩,「葉小姐,感謝妳們與我們配合。」再非常同情地望了一眼那個被銬在一旁的搶匪,原本叫囂著要對某人施暴提起告訴的男子,在被某人兇狠地一瞪之後,改口改得比什麼都快。

  嘖嘖嘖,真是,太不走運了。

  場面話講完之後,她們終於可以走出警局。

  「趙小姐,妳要去哪裡,要不要我們送妳?」

  她們?趙芷清看著葉心栩身邊站著的小朋友搖了搖頭,「不用了,已經很麻煩妳了。」眼睛不自覺再度垂下打量小女孩,她很特別,年紀小小卻很沉穩,從進警局開始就很熟練地爬到長椅上坐好,自顧自地低頭玩PSP,很安靜很乖巧,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連頭都沒有抬過。

  「沒關係啦。」葉心栩無所謂地笑著,這種事情她經常做,太熟悉了。

  「真的不用了。」趙芷清看見遠處駛過來的車子,「接我的人來了。」知道某人的性格,連忙再次跟葉心栩道謝,「葉小姐,非常感謝妳今天的幫忙。」

  「不用客氣。」葉心栩握了握她的手,「那就再見了喔,汐汐,跟阿姨說拜拜。」

  葉汐按下暫停鍵,抬頭,朝趙芷清恬恬一笑,聽話地抬起手掌揮了揮,「阿姨拜拜。」

  她有一雙很漂亮很清澈的眼睛,在看見的那一秒,趙芷清愣了愣,小傢伙長得真的很可愛、很漂亮。趙芷清一看到她,就立刻有一種很甜蜜的滋味湧上心頭,很莫名但卻並不奇怪。時間緊迫,來不及多說,有禮地跟她們道別後,她快速地下臺階朝前方走去。

  葉心栩牽著女兒站在廊柱的陰影裡,微笑地望著趙芷清,晚風揚起她長長的裙襬,帶著幾分飄逸的清秀,這個女子真的很漂亮、很溫婉,很有氣質,那些都是她一直所缺乏的,讓她很欣賞這個女生。

  車子在不遠處停下來,車門按開,一個高大的男子跨出來,趙芷清已經走近,男子低頭,很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趙芷清拉住男子的手,兩人細聲交談。

  然後,葉心栩看見那個男子很輕很柔地為趙芷清撫順髮絲,神情溫和。趙芷清一直在搖頭,表情認真而堅持,終於,男子幾不可見地淡淡額首,換來她的淺淺一笑,將臉蛋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

  很美好、很漂亮的一幅畫面,明明沒有什麼過份親密的行為,明明只是幾個很簡單、很純潔的動作;可他們做來就是有一種濃濃的情感在流動,他們的親暱是那種很自然地流露,彷彿天生就該如此默契。

  男子清雋,女子清麗,再完美不過,葉心栩呆呆地望著,一動不動。

  媽媽握得她的手好痛喔,葉汐抬頭想要抗議,卻立刻嚇得說不出話來。

  她那個英勇無比,灑脫開朗的媽媽,那個從她出生後一直是她堅強依靠的媽媽,竟然,在哭。

  不是那種電視裡面演的昏天暗地的嚎啕大哭,而是很安靜,很沉默地在流眼淚,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淚一顆一顆從眼眶裡面掉出來,真的是掉出來的,葉汐甚至聽到淚珠砸到地面的聲音。

  媽媽,怎麼了嗎?為什麼會那麼傷心?她在看什麼?葉汐順著母親的視線望去,明亮的路燈,將視野範圍內照得清楚無比,前面小女孩粉嫩的嘴唇慢慢地張開,不敢置信的眼眸瞪得大大,那個……

  葉心栩鬆開女兒的手,快步往前。

  「你答應我了,不會插手這件事情。」趙芷清帶著幾分撒嬌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異常地清晰。

  「嗯。」男子的低語,幾許溫柔、幾許清淺,是無奈、是寵溺。

  費盡口舌終於達到自己的目的,她笑了,「那我們回家吧。」

  「好。」音色很低、很醇。

  輕摟著她的肩,準備上車,動作卻停住,很緩、很慢地低頭,看見衣角上那一抹淺淺的白,執著而堅定的白。

  「葉小姐,妳怎麼了?」趙芷清吃驚的聲音似乎隔得很近,似乎又隔得很遠,非常遠。

  他一直定定地望著那抹柔軟,看見那小小的堅持,看見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起了白,隱隱地抖起來。

  終於,他緩緩地抬頭,看見那張淚雨滂沱的臉蛋,她哭得簡直快要喘不過氣來,卻苦苦地忍著,不發出聲音,鼻紅眼腫,整張臉都是濕的。

  他很安靜,非常非常地安靜,一直望著她,神情清淺,沒有喜怒也沒有情緒。太不尋常了;趙芷清敏銳地察覺到了眼前這兩個人的不對勁,立刻安靜下來,不再說話。

  他們之間一片沉默,只有淚珠一顆一顆掉落在地面的聲音,原本輕微的聲響,怎麼會如此清晰?

  時間在此時走得這般緩慢,緩慢地像是絲縷磨拉而過,一點點地摩擦過人的神經,不安,心焦。

  終於,他有所動作了。

  抬手去拉那扯住他衣角的手指,表情仍是溫和的,但卻很堅定。一根一根去掰,她卻依舊執拗,他掰開一根,她立刻又扯上去,這像是一場拉鋸,一場不可能發生在這個男人身上的拉鋸戰。

  糾纏不清。

  他忍耐地閉了閉眼眸,再度睜開,裡面的光芒變得很銳利,伸手,拉住她的手臂,用力地扯開,像是將某種東西從身上剝離開一樣,很堅決也很果斷。

  他要做的事情,從來都沒有誰可以反抗得了。

  葉心栩的哽咽變大,如小獸般,一聲一聲,含在喉間,像是抽在心坎上,趙芷清聽到心酸得快要受不了了;剛張口,卻被他一記凌厲的眼光給嚇得退縮回去,那就像冰刃上的寒光,刺入骨髓,她從未見過他那樣的眼神,她害怕了。

  終於,他拉開了她,堅決地推開,然後拉過趙芷清的手,示意她上車;她不敢反抗,乖乖地繞過車頭上車坐好,他已經在駕駛座上坐定,發動引擎,車子咆哮起來。

  葉心栩此時反而沒有動作,只是怔怔地站在一旁,看著他的側臉,淚如雨下。

  昂貴的限量款跑車在下一秒如箭一般衝了出去,只用了不到五秒的時間已經離她離得太遠,遠到她再也追不上。

  雙腿失去了支撐的氣力,她軟軟地坐到地面上,像是醒過來一般,終於崩潰地大哭起來,如同一個傷心到極點的孩子,除了哭,不知道還能夠做什麼。

  「媽媽……」小小的童音,在一旁輕輕地響起,葉汐從未見過如此失控的葉心栩,她年紀太小,也會害怕。

  葉心栩抬頭望著女兒,看見那雙眼睛,心裡是酸楚與喜悅同時交融,匯成了一種怎麼都無法形容的感覺,齊齊湧上心頭。

  真好,真好,他還活著,就那麼站在她的面前,他還活著,活著!

  「媽媽,別哭。」葉汐偎入母親的懷裡,伸出嫩嫩的小手為媽媽擦眼淚,擦得滿掌都是濕的,「媽媽不要哭。」

  葉心栩一把將女兒用力地摟緊,臉貼著她的頭髮,無法止淚。

  葉汐在母親不斷顫抖的胸前轉過頭望著遠去的車子,小小的臉蛋上有著驚奇與疑惑,那個人,很像很像他,她的爸爸,沈尉遲。

  趙芷清不安地瞥了眼坐在身旁的男子,他的表情是她很熟悉的溫和,看起來情緒似乎沒有波動,就連握著方向盤的手都是輕鬆而自在。

  可是她卻無法淡定,因為她注意到他的眼眸,總是會不經意地掃向後視鏡,她知道,他在看葉心栩,那個剛剛被他狠狠推開的女人,她是……

  深呼吸了好幾次,總算可以開口:「哥……」

  沈尉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趙芷清立刻識趣地閉上嘴,不再發問,哪怕現在她真的是好奇地要命,也不敢再繼續問下去。

  前面是轉彎,湊巧有一輛車子也打著轉向燈開了過來,雙方降下車速,在擦身而過的那瞬間,沈尉遲習慣性地看了看,然後,眼眸深沉。

  短暫地交會,分開,各行各的,而轉過彎道,後視鏡裡面早已經沒有了那張哭泣的臉蛋。

  她哭什麼,又執著什麼呢?何必如此。沈尉遲的唇角緩緩地勾起來,銳利的眼眸專注地望著前面的路況。

  那是笑吧?一直小心打量他的趙芷清,臉上的疑惑更深了,為什麼明明在上一刻還不算太糟糕的沈尉遲,為什麼現在會變得那麼陰沉?他好像,心情很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看著女兒甜甜入睡的臉蛋,葉心栩的表情變得柔和,像粉色玫瑰一樣嬌嫩的臉頰因為熟睡而泛起紅暈,小嘴微微張開,睡著的葉汐可人至極。

  一記淺吻印上女兒的頰畔,抬手細心地為女兒拉好薄被,將室內的冷氣調高,讓氣溫更舒適。

  官謹言靠在門邊一直安靜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時間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可以讓葉心栩有如此巨大的改變;當年的他,怎麼都無法想像葉心栩會有今天這樣的表情和動作。

  「妳看到他了,對嗎?」輕輕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並不顯得突兀,反而有種安定人心的作用。

  葉心栩眸光一沉,然後將床頭的燈光調到最暗,走向陽臺。

  官謹言會意地跟了出來,看見葉心栩放鬆地靠在齊腰的陽臺上,神情自在,十八樓的晚風吹拂過她的髮絲,透明的皮膚在月光下泛著晶瑩的光。

  此時的葉心栩跟七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一身俐落的褲裝,微卷的長髮盤在腦後,只有額邊細細的散碎胎髮襯得她臉蛋越發晶瑩;她的五官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美麗,眼睛明亮有神,鼻子挺直,嘴唇泛著健康的光澤。

  當年的她活潑而生氣十足,現在的她開朗依舊,卻多了幾分成熟女性的韻味在裡面,卻也更有吸引力。

  「我看到他了。」遞給他一瓶從冰箱裡面拿出來的汽水,葉心栩隨手擰開自己的瓶蓋,仰頭喝了一口,感覺清涼的水液順著喉嚨一路往下,一直沁到心裡,撫平了她的某種情緒。

  「嗯。」他低低地應著,想起看到她時,她坐在地上抱著女兒哭得那麼傷心,如果不是太瞭解她,如果不是她們就在警局的大門口,如果不是好幾名目瞪口呆的員警就站在不遠處觀望著,他幾乎要認為葉心栩是不是碰到壞人被欺負了。

  可他很快又反應過來,能讓她這樣哭的,除了那個人,他實在是想不到還會有誰。

  「他很好。」葉心栩將冰冰的瓶身貼在自己的臉蛋上,輕輕地閉上眼睛,感受那種沁入心脾的清爽,「真好,不是嗎?」

  「唔。」雖然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反復跟她保證,沈尉遲沒事了,痊癒了,可是他知道,她其實一點都沒有安心,只有親眼看到,她才會真正地放心下來。

  葉心栩滿足地呼出一口氣,「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他望著她腫得比水蜜桃還要大的眼,無語。

  「他應該還在生我的氣吧。」歎息聲像是被夜風吹散開來,縈繞在他的耳邊,擾入心底,「生氣,也好。」她朝他朗朗一笑,浮腫的眼皮和臉蛋,卻有一種讓人心酸的明媚,「比起生氣,我更怕他不願意對我生氣,已經忘了我。」

  「小栩,當年的妳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他無奈地低語,為她的傻,為自己的癡。

  「怎麼會沒有錯?」她偏過頭,望著他,「對於有的事情,我沒有做錯。可是別的事情,我卻錯了。」

  她很笨很遲鈍,沒有弄懂自己的心,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傷害了所有的人。

  他很喜歡看她那種有點純稚的動作與表情,貪心地捨不得移開眼,望著她,卻也努力收斂自己的情感,輕聲安慰她:「小栩,不關妳的事。」

  她笑了,帶著幾分親切與心安,「謹言,你真好,不管任何事情,你都會站在我這邊,永遠這麼好。」

  他怎麼可能不對她好?當年那個在崩潰邊緣的葉心栩,到現在他回憶起來還是會心痛難擋,她像瘋了一樣,不吃不喝,固執地守在沈尉遲大宅的門口,一定要知道他的消息,誰勸都不聽。

  可是那個人的消息卻從此失去。

  不管她再怎麼問護衛,想要進去看,都被阻了;她進不去了,再也進不去那個曾經她作夢都想要出來的地方。

  她守了整整五天,除了水什麼都咽不下去,最後終於體力透支昏倒了,在病床上看到她醒來的那一秒,他第一句話就是:「他已經脫離危險了。」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掉眼淚,安靜無聲地哭,哭得身子都在顫抖;在那樣的眼淚中他突然就明白了,沈尉遲於葉心栩而言,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原來如此。

  他官謹言就算曾經離她很近很近,但最近也只能到那裡,無法再靠近;能進到她心裡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沈尉遲,他是無可替代,也是無法磨滅的。

  她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月光取代了太陽,久到他以為她會就那樣哭著再度昏過去;可是這次,並沒有,等她平靜下來,她用嘶啞的聲音安靜地說:「我要回家。」

  那個家,在南部,在她的父母身邊。

  天下間所有的兒女都一樣,受傷之後,只想回到父母的懷裡去舔傷口。

  可是這個傷口很深很痛,再多的撫慰都平和不了,一直到幾個月後發現的那個小小的意外,才讓她重新地振作起來,他再度看到了她的笑臉,看到活力重回她的體內。

  這麼多年,他一有時間就有抽空去南部看她,從最初尷尬到慢慢地熟絡起來,因為除去那些細微的曖昧,他與她,其實並不算熟。

  他應該慶倖她的開朗與大度,發生那樣的事情後,她並沒有埋怨他,而是很自在地跟他做了朋友;就算心裡沮喪,就算會有失落感,可他也珍惜這樣可以守在她身邊的時光,並且偷偷抱著那麼微小的藏在心底的奢望,希望有一天,她的眼裡可以看到他。

  看著那個小意外一天天地成長起來,看著她們母女之間的可愛互動,他的心也是滿足的、愉悅的;也許愛情,並不一定要兩情相悅永遠在一起,一個人的愛戀有時也是一種完美。

  「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他輕聲地詢問。

  「打算?」她唇邊的笑變深了,「要有什麼打算?我現在有汐汐,我已經滿足了,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到今天,一切都過去了,她看到了他,摸到了他,那種溫度,她知道他還活著,而且身邊還有了另外一個可以寵的人。

  酸酸澀澀的感覺在心底泛開,但她的笑卻還是明朗,「一切照舊。」

  趙芷清,很溫柔、很乖巧,很適合他,他的身邊站著這樣的女生會比較好吧,他們在一起的畫面那麼和諧與完美,而她知道,趙小姐於沈尉遲而言是特別的;因為太過瞭解,她知道他看著趙芷清時那種眼神裡面是有著發自內心的喜愛的。

  太過瞭解了……

 第四章

  今天沈家大宅的氣氛有點古怪。

  于竟接到電話從宅子裡面走出來時,看到護衛那種怪異的表情,他摸了摸下巴,Beck的臉色很耐人尋味呀,這個身材高大的大漢這幾年跟在沈尉遲的身邊,早就已經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怎麼今天……

  「嘿,老貝,你怎麼了?」

  穩重的男人臉上閃過為難的神色,指了指大門外面,于竟抬眸一看,「見鬼!哪裡來的小孩?」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拎著個鮮豔的草莓包包站在門外,清澈的大眼睛定定地望著他們,安靜不語。

  「她已經站了快半個小時了。」門口來個女生,不管是大女生還是小女生,都讓心裡有陰影的Beck冒冷汗。為什麼每次都是他跟著少爺來臺灣的時候碰到這種莫名的事情?想到多年以前曾經遇到過的那個女孩……冷汗再度從後背流下來。

  「你沒有去問過?」他們都沒有與小孩子相處的經驗,于竟感覺到手心在冒汗,真是見鬼了,那是誰家的小孩,怎麼沒有大人過來趕緊領走她,那雙眼睛太奇怪了,被她安靜地看著,他就莫名地心虛,這種感覺怎麼這麼熟悉?好像……

  「問了,她說要找她爸爸。」

  爸爸?于竟抽了口冷氣,靠,到底是那個人在外面亂搞,現在讓小孩都找上門來了?「她爸爸是誰?」他發誓,要把那個人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呃……」

  「說啊。」

  「阿竟,你還是自己問她比較好。」Beck很迅速地閃走了,燙手山芋順利轉移。

  這是什麼狀況啊?看見好友閃得比跑還快,于竟定了定神走上前,清清嗓子,「喂,小鬼,你找誰?」

  小女孩皺眉,望著他不說話。

  「快點回答我。」

  粉嫩的唇張開來。

  他期待地頓住呼吸緊盯著她。

  然後,唇兒再度闔上。

  靠!「你不說的話就趕緊走開,這裡不是小孩子該來的地方。」刻意粗聲粗氣,再過一會老大就會回來,小傢伙如果不走,萬一讓老大看到……

  小女孩的眉毛皺得更緊,烏溜溜的眼眸直直地望著他。

  搞什麼啦,他于竟怎麼可能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給看得心裡發毛?「聽到沒有,快點走開,回家去。」

  「媽媽說,對人說話要有禮貌。」

  啊?

  「你肯定是于竟,對不對?」

  差點直接栽倒在地上,這個小鬼怎麼會認識他?

  「嗯。」贊同地點了點頭,「跟媽媽說得很像。」

  他發誓,這個死小孩在嘲笑他!太可惡了,當他死了啊?氣沖沖地抬手按開大門,他叉著腰走出去,走到她的面前,故意低頭狠狠地皺眉,「說,你怎麼會認識我?」太可疑,他已經有這麼多年沒有來過臺灣,怎麼可能會有小孩認識他?還是這麼小的小孩。

  「媽媽說的呀。」她用一種你真笨的表情望著他,無奈地搖頭,「說得真對。」

  他竟然在那一瞬間也有一種羞愧的感覺,彷彿自己真的很蠢很對不起她,下一秒清醒過來,「你媽媽是誰?」問重點、問重點。

  「我要見我爸爸。」小女孩很有氣勢地揚起眉,不懼他兇狠的樣子。

  這年頭臺灣的小孩子都這麼難溝通嗎?答非所問,于竟無語問蒼天。換個方式問:「那你告訴我,你爸爸是誰?」如果被他知道是誰,他一定要在她爸爸身上把今天受的氣找回來。

  她望著他,像是在思索,半晌,歎了口氣,「好吧,我叫葉汐。」

  所以?于竟不解地望著她。

  真的很笨呢,比她幼稚園的小朋友還笨,葉汐聳聳肩,「葉汐。」刻意強調自己的姓。

  「我問你爸爸叫什麼名字,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幹嘛?」

  他是真的成年了,對吧?葉汐想要翻白眼,但外婆說淑女不可以做那麼沒有氣質的動作,好吧,忍了。抬起嫩嫩的小手,用媽媽最喜歡玩的遊戲,捂住鼻子和嘴,只露出眼睛,望著他。

  于竟困惑地皺眉,不解望著小孩古怪的動作,是怎樣?這是哪裡來的怪小孩啊?只露出眼睛是要幹嘛?她眼睛比較好看嗎?眼睛……于竟僵硬地頓住,眼睛像是不敢置信般地瞪大,猛地蹲下身子,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臉色蒼白,「你……」他眼花了,他一定是眼花了,怎麼會看見……

  「現在我可以見我爸爸了嗎?」葉汐收回手。

  于竟咽了咽口水,很艱難地開口:「你叫葉汐?」

  哎唷,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

  他發誓,她那眼神絕對是在鄙視他!被一個不及他大腿高的小女孩鄙視,他真是嘔呀。「你……爸爸……呃,」還是不敢問出來,換一個方式好了,「你媽媽是……」他已經想到一個不太可能的答案,天哪,這太瘋狂了,這不可能。

  「葉心栩。」

  老大,你在哪裡?你怎麼還沒有回來?于竟感到自己手腳發軟,想要伸手去扶牆。這很丟臉,他知道,可是此時此刻,他真的沒有辦法做出更高級的反應來。這世界,真他媽的瘋狂了,他要殺了Beck,那個傢伙竟然敢這麼陷害他!

  「呃,那個,你先跟我進去,你……爸爸,呃,要過一會才會回來。」

  謝天謝地,小惡魔總算沒有再折騰他,乖乖地拎著她的草莓包包跟他往裡走,沿路遇到的人都人一種古怪的眼睛對他們行注目禮。

  再次感謝老天,屋子裡至少還有一個正常的人,處變不驚的管家立刻很貼心地為小客人端來一杯香醇的牛奶。

  「謝謝。」葉汐很有禮貌地道謝。

  管家眼眸閃了閃,然後扯了個不算太僵硬的笑臉,退到一旁。

  度日如年,跟這個小傢伙在大廳裡面大眼瞪小眼,于竟差點要瘋掉了;可是他又不敢走開,這個事情太嚴重了,嚴重到他不知道這次的殺傷力會大到什麼程度。

  葉心栩,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努力忽略由此而生的那種細細的疼痛感覺。怎麼會是她,可是,又怎麼不會是她?

  如果沈尉遲會有孩子的話,那麼孩子的母親,除了她又會是誰?

  再度抬眸去打量那個端正坐好的女孩,她長得既像沈尉遲又像葉心栩,那雙眼睛,簡直就跟沈尉遲的一模一樣,難怪之前他被她盯得心裡發毛,原來不是錯覺。

  可是這個小,呃,小姐,明明可以直接告訴他她爸爸是誰就好了,玩那一套猜來猜去遊戲是為了什麼啊?小孩子的世界果然不是他能理解的;如果他知道葉汐純粹是無聊拿他來捉弄一番,可能他真的會抓狂地去撞牆。

  眼睛又溜到葉汐的臉蛋上,這個,是她的孩子,他的孩子……

  于竟不斷地抬頭看擺在一旁的古董鐘,一分一分數著時間過。

  葉汐倒是很自在,端起杯子一口一口喝著杯裡的牛奶,濃郁香甜的滋味讓她滿意地捨不得放下杯子,不論在什麼環境中,她都可以過得很愜意。

  當聽到大宅的門自動打開的聲音還有隨之而來的車聲,此時聽入耳內就像天籟般動人,于竟差一點就感動得落淚。

  看到沈尉遲與韓子諾走進大廳時,于竟早就急不可待地等在門邊等著稟告這個驚天的事情,誰知道那個讓人頭痛的小傢伙反應也很靈敏,一看見某人的身影,就立刻站起來像一粒炮彈一樣撲過去,「爸爸!」聲音清脆,響徹大廳。

  韓子諾反應很迅速地閃身上前,烏黑的手槍在掌中泛著幽冷的光。

  「不要!」于竟慌得連忙伸手去擋,湊到他的耳邊輕輕地低語:「沒有危險。」

  小朋友速度雖然比不過大人,但小小隻身手卻靈活,已經穿過寬敞的大廳跑到眼前,用力地一跳,直接撲入沈尉遲的懷裡。

  他可以很輕鬆地閃開,也可以動手推開她的,但,低垂的眼眸看見她頭上夾的那枚色彩鮮豔的熱帶魚,卻讓他所有的反應都停了下來。

  葉汐很麻利很順利地往上爬,手臂熟練地攀上某人的脖子,終於,兩雙相似的黑眸毫無阻礙地對上,純稚對溫和,清澈對幽深。

  世界寧謐,時間靜止。

  沈尉遲很平靜地打量那個掛在他身上的小女孩,她的頭髮帶著天然的微卷,在腦後綁了個馬尾,眼睛很清很亮,圓潤的鼻還有粉嫩的嘴唇,兩朵紅潤在水水的頰 畔自然地暈染,唇上掛一撇牛奶鬍子,滑稽又可愛,讓人啼笑皆非。她先是很嚴肅很認真地看著他,半晌,像是終於滿意了,嘴唇往上揚,甜甜地朝他一笑,兩隻深 深的梨窩綻在嘴角,「爸爸。」嬌憨的氣息迎面直撲。

  大廳裡面的人全都一愣。

  葉汐純純的大眼像是黏在沈尉遲的臉上一般,絲毫捨不得移開,她仔細地打量著那張在照片裡面看過無數遍的容顏,唔,爸爸比照片裡面好看多了;她再滿意不過了,爽快地湊過去,在他溫雅的臉上印下一記響吻,表達她的喜愛。

  韓子諾手裡的槍,直接掉落地板上。

  因為首次看到他最尊敬最誓死效忠的主子沈尉遲,臉上沾著白色的牛奶沫,怔住了。

  這世界不能再瘋狂了。

  遺傳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除了長相與性格,還包括某類事件的必然發生。

  幾年前的一個重逢,她直接撲到他的懷裡,也撲進了一場愛與恨的風暴裡;多年之後的現在,他們的女兒也在見面的瞬間跳進他的懷中,甜甜在喚著他「爸爸」,情感再度席捲。

  沈尉遲坐在床邊望著已然入眠的女兒,沉默,小傢伙嘰嘰喳喳一整晚的小嘴此時終於閉上了,少了那清嫩的嗓子,他居然覺得安靜的房間,有些不對勁。

  低頭,細細地望著她熟睡的五官,靈活的大眼閉上,只有長長的羽睫隨著呼吸微微地顫,粉嫩的唇張開來,酣甜純稚。

  葉汐,他的女兒,她與他的女兒。

  很久以前,他就已經學會不對任何意外驚訝,但今天,仍舊發現自己的定力不夠;眼眸掃向放在床頭的那枚小小的髮夾,這個,他很熟悉,那是他送給她的。

  色彩繽紛的彩鑽,每一粒都是頂級且罕有的,巧妙地拼出熱帶魚的鮮活與亮眼,這世上獨一無二,專門為她定做的髮夾。當初他送給她時,她開心地抱著他一直親,還跟他保證一定要天天夾著,好好珍惜,他看見汐汐的頭上別著這個,就知道這個孩子肯定跟她有關。

  卻,怎麼都沒有料到這個有關會是那麼深的血緣羈絆,他的女兒,她為他生的女兒。

  她一整晚都賴在他的身上,沒有初見的那種生澀感,就那麼認定地黏著他,膩著他,給他講在幼稚園裡面學了哪些歌,會跳哪些舞,認了哪些字,還有會計算哪些數字。

  很瑣碎,很天真,很小孩子的行為模式,卻又不那麼簡單,一個六歲的小孩,可以獨自一人找到他,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的眼裡閃過一抹深思的神采,雖然沒有跟小孩相處的經驗,但他就是能肯定小朋友的性格絕對不僅僅是像她表現出來的那個樣子。

  「媽媽有跟我講爸爸住在哪裡喔。」事實上,一年前媽媽還帶著她來過這裡,遠遠指著那幢大大的房子跟她講,那是爸爸的家。媽媽把位址寫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她認,希望她可以記得爸爸的家在哪裡,還告訴她,那裡也是有汐汐的地方。

  「而且司機叔叔人很好呢,肯載我來這裡。」還沒有收她的錢,因為她一路跟司機叔叔聊很歡。

  很好,他知道自己有了一個膽子大得嚇人的女兒。

  她跟他講她的生活,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外公家裡有地,種的西瓜很甜,很好吃。他的時間從來都是寶貴的,分分鐘都捨不得浪費,可是今天他卻花了一整晚的時間耐心地聽女兒說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並且聽得滿心愛憐。

  血緣就是這麼奇妙,不知道的時候,好像並不覺得怎樣,可是當那個流著自己血脈的小人兒站到了自己的面前,撲進了他的懷裡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心底的悸動是那麼強烈與真實,久違的感覺。

  只一個晚上,他就深深地愛上了自己的女兒。喜歡看她話說時閃動的眼睛,喜歡她乖巧地偎在他懷裡撒嬌的模樣,喜歡她嫩嫩地喚他爸爸,只要她一個純真的笑,他願意用全世界去換。

  原來,自己也會有這樣的行為,伸手,指節輕輕地在女兒的頰畔摩挲,她睡得很熟,臉頰發熱。她很乖巧、很懂事,很聽話也很讓人心憐,她是,他的女兒。

  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一種很神奇很奇妙的牽扯,他在知道的那一瞬間,就有一種天翻地覆的感覺,不由自主地愛上這個小丫頭的存在,怎麼可能不愛?

  柔柔地握住那隻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那麼小、那麼嫩,這個脆弱的生命,是他的女兒、他的骨血,他,還能再要求什麼?

  他要用自己的所有,來保護她。

  她要掐死那個膽大包天的臭小孩!葉心栩在房間裡焦躁地不斷踱步,心急如焚。

  「你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溫柔的聲音提醒道。

  「不要!」很乾脆俐落地拒絕,然後再度來回穿梭。

  官謹言覺得她快把腳下的地毯都給磨平了,無奈歎息,「你這麼擔心,還是問一下比較好。」

  問他?葉心栩的心顫了顫,她不敢,好吧,她承認自己很「俗辣」,沒有那份勇氣去面對他。

  三天前,女兒留下一張紙條,很爽快地宣告她要去找爸爸,然後,就給她消失了。讓開完會回來的葉心栩望著那張紙條直接傻眼。

  她是不擔心女兒會找不到地方啦,因為這個女兒認路的本領真是「嚇嚇叫」,只要帶她走過一次或者讓她看過一眼,她就不會忘記。而且汐汐很機靈,事實上,太機靈了點,根本就不用擔心她遇到壞人。

  她更加不擔心女兒到了那裡會進不去那個地方,畢竟,他現在在臺灣,只要他在,就一定沒事。

  說來說去,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地方了。

  可是見鬼的,她還是吃不下睡不著,天天都在煩惱著這件事情,她不像電視小說裡面那些偷偷生小孩的媽媽一樣,恨不得孩子的父親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個孩子存在,小孩永遠是她一個人的。

  從女兒開始懂事起,她就會跟她講她的爸爸是誰,給她講他們之間的故事。當然,會去掉那些不適合提及的事情。

  所以,汐汐對父母間的故事還算是比較清楚,她也知道她的爸爸長什麼樣子,因為她每天都會拿照片給她看。該死的,這就是太過開明的結果,什麼都清楚的小孩子,乾脆自己直接找上門去尋父了,這還能再狗血一點嗎?

  她原本打算開完會就帶汐汐直接回南部,跟他之間從此就是兩條平行線,永無相交;可誰知道,大人算不如小孩算,女兒成了她的失算。

  「我不想再跟他見面。」再見又如何?此時的他,身邊早有另外的她,就算沒有,橫懸在他們之間的那些曾經的矛盾,依舊沒有解決,他們,仍是沒有可能。

  「汐汐不是傳簡訊給你了嗎?」

  「那也算?」傳得什麼簡訊?媽媽,我在爸爸家,玩得很開心喔。不傳還好,看到這樣的簡訊,她會開心得起來才怪,「都三天了,她還不知道回來,這傢伙肯定皮癢了!」

  不是不擔心女兒這一去,她就會永遠失去女兒。她瞭解他,控制欲強到什麼地步,對於自己的孩子,他怎麼都不可能會放手的。一想到如果他要來跟她搶女兒,她就心酸地想要流淚,因為她知道,自己會不忍心跟他搶的。

  他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失去了所有的親人,而汐汐,可以算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吧?她怎麼會忍心……

  可是,她也捨不得女兒。

  好想哭喔,事情怎麼又變得複雜起來。

  歡快響起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糾結,她很快地接起來,「你好,我是葉心栩。」那邊沉默了幾秒。

  只是那幾秒,她的心一沉,敏感地感覺這通電話可能是誰打過來,心,突然變得又酸又痛,眼睛好漲。

  終於,手機那端傳來清楚的男性嗓音,「我是沈尉遲。」

  她用力地按住眼睛,制止那些想要奔流出來的液體,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能勉強開口:「嗯。」

  「我現在在你飯店的樓下,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請你下來一趟嗎?」

  很有禮、很周到、很標準的沈尉遲,但,卻不是她曾經熟悉的那個他。她無法拒絕,事實上也沒有辦法拒絕,約好了在飯店附設的咖啡廳見面後,她按掉手機,然後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是抖的,真是沒用呵,這麼多年,她居然還會這麼受他的影響。

  官謹言開口問道:「是他嗎?」其實只要看她的反應,就已經知道來電的是誰。

  「嗯。」她心思很亂地點頭,下意識地走到浴室裡面去照鏡子,重新梳理髮絲,怎麼辦,他們要見面了,她要不要化個妝什麼的,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太糟糕?天 哪,早知道以前就學學怎麼化妝了,也不至於到現在這麼狼狽,天知道這幾年她也只會塗個唇彩而已,陽春得不能再陽春,根本不會打理自己

  她要不要換個衣服?直覺就想到衣櫃那裡去找,但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她怎麼了?有必要這麼慌亂嗎?不是已經決定要忘掉他,重新生活嗎?為什麼他只是打個 電話,就可以讓她的心亂成這樣?葉心栩,你要記住,不要再重複以前的路,因為有的事情無法改變就是無法改變,過去再多歲月,問題依舊會存在。何況,他現在 身邊已經有了相配的那個她。

  想到趙芷清溫婉的氣質,還有恬靜的笑,還有他很輕很輕地為她撫順頰畔的髮絲,他應該,是喜歡她的吧……

  葉心栩又一次感受到那種從心臟一路蔓延到喉間的苦澀感。只要一回想起他的那個動作,她就感到眼淚要不受控制。

  他愛上了別人,不正好稱了她的心意?那樣他可能不會跟她爭取汐汐,因為將來他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或者,已經有了?

  這個念頭嚇傻了她,梳子「啪」地一下從手裡掉下來,砸在大理石盥洗臺上,清脆而震撼。

 第五章

  「小栩,你怎麼了?」聞聲而來的官謹言看見葉心栩站在盥洗台前,滿臉的絕望與無助,那種表情,實在讓他很心疼。

  她愣愣地轉過頭,望著他,眼神空洞,「他,結婚了嗎?」

  官謹言的心猛地一緊,果然,還是為了他,努力忽略自己心裡的那種痛,「沒有,他沒有結婚。」

  「那,他有沒有孩子?」

  「除了汐汐,沒有其他的。」

  「你肯定?」

  「是的,我肯定。」

  當年的那件事情,給官家帶來毀滅性的打擊,也讓官謹行與沈尉遲的友情劃上了句號。因為那個男人太絕決,就連手術,都不讓官謹行插手。雖然那天之後他沒有再動官家,他承諾葉心栩的結束,就是真的結束,所有的一切都結束。

  可是官家的根本卻已經動搖了,誰能抵擋得了沈尉遲全心全力的打擊?為了保住官家的產業,官謹行與Jessica小姐結了婚。雖然好友與他斷得一乾二 淨,並不代表官謹行會不關心好友。所以沈尉遲的動向,至少,比較明顯的動向,藉Jessica之便,他們還是可以瞭解個大概的;而官謹言,出於對葉心栩的 關心,也經常會向哥哥打聽這方面的消息。

  即便這麼多年,葉心栩從來沒有提及他。

  他沒有結婚,也沒有生別的孩子,聽到這個消息,她的心才慢慢地回落。真是夠了,受不了這樣的自己,明明知道他們之間已經再無可能,她還要為聽到這樣的消息而暗自高興什麼?就算他現在沒有,將來也會有的……

  停,不要想這個,不要想。

  「天哪,我遲到了。」她看了看手錶,然後定住,那燦眼的光,低調而奢華的設計,是當年的他送給她的。她從收到的那天開始,從來都沒有取下來過,猝然分開的那天也是如此;到後來就一直戴在她的腕間,捨不得放下。

  她不能戴著這個去見他,絕對不可以。

  咬了咬牙,將手錶取下來,小心地包好,放進包包裡面,再照了照鏡子,確定自己全身上下尚算整潔,這才稍稍安心。

  「我跟你一起下去吧,正好我也該回去了,學校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七年前他惹出那麼大的風波,不想也無顏再待在官家,於是接了別家大學的聘書;雖然比不過在自己家裡面舒服,但這樣的生活,還算不錯,他很滿意。

  「喔,好。」這幾天他一有空就過來陪她,安慰她,其實她不是傻瓜遲鈍到感受不到他的情意,但她沒有辦法給他任何回應了,當年的錯,錯一次就夠了,無法愛上的人,就算用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愛上。

  他的確很像當年的沈尉遲,可是,卻不是他。

  因為他們的相似,讓她對他有熟悉感,有親切感,讓她可以跟他相處得很自在,尤其在當時被沈尉遲逼封極限的她,也貪心地想要感受那種久違的自在;可是,再怎麼像都不是他。

  她的尉遲哥哥,溫和的、殘暴的、寧靜的、血腥的,都是他;而官謹言,就只是官謹言而已,無法取代,也不可能取代。

  當年她眼睜睜地看到那粒子彈射入他的胸膛,看見那染紅的顏色,她才知道,沈尉遲於她而言是不可失去之重;比起那些正義與邪惡的無聊堅持,她更在意的是,他還活著,只要他在,什麼事情都可以。

  可惜,她領悟得太遲;而他,心已灰。

  「小栩、小栩。」官謹言的喚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定了定神,看見他站在電梯裡面溫柔地朝她笑著,一手按在開門鍵那裡,耐心地等她進去,而她就站在電梯門邊發呆。

  幸好,電梯裡只有他一個人。

  葉心栩連忙走進去,銅質大門緩緩地闔上,她抬頭望著官謹言,其實他真的很優秀、很出色,長相佳,工作穩定,最重要的是脾氣好,細心體貼,這樣的男子,沒有必要在她的身邊浪費時間。

  她曾經無數次跟他提過,讓他試著跟別的女人交往看看,不要總是把時間浪費在南部,浪費在她身上。

  可是他總是回以一笑,他就是這樣,不遠也不會太近,守著朋友的距離留在她的身邊關心她,她又能如何?他沒有跟她說喜歡她,也沒有讓她接受他,她又怎麼 去開口說拒絕的話?就連她一向精明強悍的老媽都覺得棘手,因為他人好,所以讓人沒辦法不喜歡,但又不忍心看他在女兒身上浪費時間,媽媽就總是介紹女生給他 認識,希望他可以儘快走出來。

  他性格很好,每次都不會拒絕,都會去見,但見過之後就沒有下文;這樣,也算是比較得體的一種婉拒吧。

  葉心栩在心底無奈歎息,他們都是傻的,各有各的堅持。

  十二樓,「叮」地一聲打開的電梯門,正好對著咖啡廳的入口。官謹言陪她走過去,在門口停下來,微笑著對她說:「去吧,小栩,堅強一點,你可以的。」

  她很感動,他知道她的緊張,特意一路陪著她,燦爛地朝他一笑,「謝謝你,謹言。」有他這樣的朋友在,確實會讓人安心不少。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道別。

  望著電梯門緩緩地板上,直到看不見他,她才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感到力量重新回到掌心,轉身往大廳走去。

  他們不算難找,雖然沈尉遲挑選了角落的位置,但剛好面向大門這邊,而且,葉心栩對他的存在,總是非常敏感,以前在熙攘的人群中很容易一眼就找到他;這次,也不例外。

  他沒有看她,而是低頭望著旁邊。

  她那個沒心沒肺的女兒仰躺在他的懷中,伸手拼著桌面上擺放的智力拼圖,葉汐很愛玩這個,而且特別喜歡那種圖案複雜色彩繁多的。

  桌上那杯咖啡還冒著熱氣,搭配一份美味可口的藍莓乳酪蛋糕,沈尉遲用小杓子一下一下地挖著蛋糕送入女兒的嘴裡,小傢伙吃很斯文但卻很迅速,眼睛緊緊地盯著拼圖,小手快速地翻動著田塊,杓子到嘴邊就直接張口,享受愜意。

  很完美,很溫馨的父女相處,她看到的時候,很狗血地有點眼眶發紅;原來看到,真的會有感動,原來孩子,還是需要有一個父親才會是圓滿。

  她愣在那裡,一動都不能動,傻傻地望著他們父女之間的融洽與甜蜜,他寵起一個人來那人會有多麼幸福,她再清楚不過了。

  「小姐、小姐。」侍者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思,「請問幾位?」

  她今天太容易走神了,這樣不可以,「我找人,就在那邊。」伸手指了指那一桌。

  侍者臉上閃過的好奇太明顯了,想忽視都難,他有禮地點頭,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幸運的女士。」

  「呃?」

  笑著指了指咖啡廳內,一邊退後一邊說:「祝您有段愉快的時光,小姐。」

  她順著他的手望瞭望四周,立刻了然。

  這樣的情形,她很熟悉,有沈尉遲在的地方,感覺會特別不一樣。咖啡廳裡不論是顧客還是服務生,大部份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注視著他的那個位置,尤其是女性。

  無暇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她穩住心神,向那邊走去。

  聽到爸爸的低語,葉汐立刻抬眸,看到媽媽正朝她走過來,立刻綻放一抹燦眼的笑容,朝她揮手,「媽媽,這裡。」

  她到底是要用力地抱緊女兒一解這幾天想念之苦?還是先給她一記爆栗懲罰她讓她擔心了這麼多天?這些想法在與他眼眸相交的那瞬間,立刻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傻傻地站在那裡,貪看他那熟悉的容顏,捨不得移開視線。

  他沒有變,一點都沒有變,依舊那麼溫和爾雅,清貴雋永。望著她的時候,他的眼眸裡一片平靜,沒有波動,微微地勾了勾唇,抬指指向對面,「請坐,葉小姐。」

  葉小姐、葉小姐、葉小姐……這三個字在她的腦海裡面不斷地反復回蕩,像針一樣密密麻麻地刺在她的腦中,帶來尖銳的痛。

  原來,這次更傷人。

  上次的拒絕,至少還是有某種情緒在的,但現在,他已經把那種情緒收拾地一乾二淨,好像她於他而言,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很機械地坐好,她抬頭望著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表明態度,將她當成一個陌生人,那麼,她也不能再失態了;畢竟,這是她早就決定好的事情。這樣,其實很好,真的很好。

  「尉……沈……」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了,尉遲哥哥,不可能?沈先生,卻叫不出口,清了清喉嚨,終於可以順利講話,「你好,沈尉遲。」

  「請問要點什麼?」漂亮的女服務生走過來,明明問的是葉心栩,可眼睛卻一直盯著沈尉遲。

  「一杯冰水。」強烈的不滿立刻從心底升起來,葉心栩「啪」地闔上餐單,她現在需要這個來冷靜一下。

  「好的,請稍等。」戀戀不捨地走開,然後,以非常迅速的速度端來冰水,還站在那裡捨不得離開。

  「謝謝你。」葉心栩狠狠地瞪她,瞪到小女生不好意思地走開,她才拿起杯子猛地灌了一口,想要平息自己心裡的那股無名火。

  「媽媽、媽媽,你有沒有想我?」小傢伙不甘心被忽視,拼圖也不玩了,在爸爸懷裡起身,手臂支撐在桌面上,跨越大半個桌子探身過來,「汐汐好想你喔。」

  她可以灌全世界的人的迷糊湯,而且一灌一個準,如果葉汐想的話。

  女兒簡單的幾句話,就讓她的心融化成一片,這幾天咬牙切齒地決定見到她一定狠狠修理她一頓的決心也瞬間消散。

  「寶貝,媽媽也想你。」兩手撫著女兒的臉頰,用力地親了她一口,天哪,這是她的心肝寶貝,從出生就沒有離開過她一天,這次居然整整三天沒有看到她,葉心栩到此刻感覺自己沒有瘋掉真是奇跡。

  葉汐也回親媽媽一下,她也想媽媽了。

  太感動了,葉心栩有落淚的衝動,女兒多乖巧、多聽話,可愛透了。

  葉汐直接爬到桌上,翻到媽媽的懷裡,親暱偎過去,「媽媽抱。」

  她此生再也無法要求更多,有了這個女兒,她什麼都不要了,葉心栩緊緊地抱著她,滿心的感動。

  「媽媽,爸爸對我很好喔,給我買了好多的玩具,還有漂亮的裙子。」小傢伙第一時間立刻現寶。

  「汐汐皮膚很敏感,只能穿棉質的衣服。」葉心栩立刻抬頭望著沈尉遲,非常擔心。

  「我知道。」他淡淡地點頭,「跟我一樣。」

  莫名地,葉心栩臉有點發紅,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她特意買了性感的蕾絲睡裙穿在身上去挑逗他,結果……

  很瘋狂又很悲慘的一次體驗,他全身都過敏起了紅疹,而她,呃,全身酸痛地被他的私人醫生還有韓子諾瞪,心虛外加心疼地親手為他擦藥;可是,他是全身都過敏了,所以,呃,擦藥就會變得……很……刺激……

  從那以後她就深深記住了他只能接受棉質的衣料,沒想到女兒連這個也遺傳到了。

  他彷彿沒有注意到她的臉紅,繼續開口說道:「今天約葉小姐見面,是為了跟你談一談汐汐的事。」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躲也沒有辦法。她低下頭,像是做錯事般,很輕很輕地解釋:「我是在……五個月之後才發現有了汐汐……」真的是很扯很扯的事情,可是還是發生在她的身上了。

  那段時間她過得渾渾噩噩,什麼都失去感覺。連自己的身體狀況都完全不清楚,還是她媽媽發生她天天消瘦下去,只是肚子卻大起來,這才拉著她去醫院。

  檢查之後才知道她居然已經有了孩子,而且誇張到已經五個多月了,因為她太瘦,所以肚子並不明顯,再加上是冬天衣服穿得多,所以大家都沒有發覺。

  孩子因為她的消沉吸收不到足夠的營養,發育得很緩慢,醫生都擔心能不能保住。

  剛得到的驚喜立刻變成了驚嚇,她不能再一厥不振下去了,寶寶是他留給她的紀念,她不可以失去她;於是,昔日那個胃口大好的葉心栩又回來了,她拼命地吃吃喝喝,只要是補品她全都眉都不皺一下地吞下去。

  她女兒的生命力像她,很旺盛,只用了一個月就追上了進度,而且還超前了。連產檢的醫生目瞪口呆,完全嚇到。

  「嗯。」沈尉遲溫和地開口:「我要謝謝你給我生了一個這麼可愛的女兒。」

  耶?她驚訝地抬頭望向他,他不朝她怒吼,說她自私,說她剝奪了他做父親的權利?這,太不符合小說和電視的情節了吧?

  「這幾年,辛苦你了。」很誠懇地道謝。

  她的眼眶再度發酸了,很想哭,所有的委屈與難過,似乎都在他這一句話裡面變得煙消雲散。

  擔心女兒先天發育不良的恐懼,生產時的疼痛,生下來之後,小孩半夜裡發燒的那種驚恐,還有各種各樣的困苦與心酸,在這一瞬間都沒有了。

  可是,另外一種擔心也隨之而來,「你是不是……打算要跟我爭汐汐的撫養權?」她還應該要感謝他,沒有懷疑汐汐的身世;畢竟,當年他們是在那樣的情形下分手的,如果他會懷疑,她也不會覺得驚訝。

  可是他沒有,無條件地相信她,所以,她覺得心暖暖的。

  這次,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那個答案是肯定的。

  終於他開口了:「不是。」

  啊?

  「我不是。」

  他不是?該放心還是該失落?原來他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喜歡這個孩子。葉心栩,你真是夠了喔,到底要怎樣?要他拍桌子跟你吼,說一定要把孩子搶過去你才開心嗎?

  「但我希望可以保留探視權。」他很理智很溫和地繼續說下去:「希望暑假寒假汐汐可以跟我生活在一起。」

  他的要求很合理,她沒有拒絕的理由,「是要跟你去法國嗎?」

  「媽媽,我可以去法國嗎?」認真吃蛋糕的小朋友饒有興趣地插嘴:「那裡是不是有那個高高的鐵塔?還有鐘樓怪人?」

  「對呀,汐汐想去嗎?」她微笑地低頭詢問,沒有因為女兒年紀小,就否決她的意志。

  「唔,媽媽會去嗎?」小女孩咬著小杓偏著頭問。

  「呃……」

  「爸爸,媽媽可以一起嗎?」葉汐沒有等媽媽的回答,立刻轉頭問沈尉遲,眼裡流露出來的是滿滿的期待。

  菜心栩乾脆安靜下來,將這個問題留給他處理,讓他來拒絕,比較好。

  他沉默了很久,半晌才開口:「如果你媽媽願意的話。」

  啊?他沒有拒絕?

  「媽媽,你跟我一起去啦,汐汐想去玩。」葉汐撒嬌地搖著她的手。

  「呃……這個……到時候再說好不好?」她為難地說道,去法國,那裡的回憶那麼複雜,

  她又將要用什麼心態去面對曾經的一切?何況,他身邊還有趙芷清,她才不要!

  「我可以將這個理解為你同意讓汐汐放假的時候跟我住一起嗎?」他的聲音很淡很淡。

  他不高興了。為什麼?明明他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聲音也沒有任何不同,可是他不高興了,她就是知道。

  是因為她沒有明確答應嗎?「好的,可以。」

  他滿意地微微點頭,「汐汐的撫養費,我也希望可以由我來付。」

  「啊,那個……不用……我有在工作,可以……」

  「我堅持。」他十指在桌面上交握,「這是我做父親的義務。」

  他這個動作她很清楚,是表示他已經作了某種決定,不會改變,「那不然,你付一半好了,一人一半……」

  一個抬手的動作阻止了她繼續往下說:「全部。」

  他的氣場太強大,她完全不是對手。

  「專制!獨裁!」她有些氣憤地小聲嘟喃,不敢說得大聲。

  「想說什麼可以說出來。」

  「我說你專制,獨裁,怎樣?」脾氣被激了起來,乾脆說出來,她瞪大眼睛望著他,全然的挑釁,氣憤不已。

  他們的雙眸相交,她看到他眼中有一抹亮光如火焰般跳動了一下,隨即消失。沉默了會,他開口:「如果我沒有瞭解錯誤的話,汐汐還有一個月就會放暑假了,對吧?」

  話題轉這麼快?「唔……對。」隨後想到什麼,她立刻慌了,「你不會打算這次就帶她回法國吧?不要這麼快好不好?汐汐有很多習慣你還不太瞭解,一下子帶 她走那麼遠,我會擔心的,下一次可以嗎?這次就她留在臺灣,你可以在這裡……」突然停住,想到他的「工作」,他又怎麼可能在臺灣留那麼長的時間陪女兒?

  「好。」

  呃?他答應了?乾淨俐落地答應她了?這下換她不知所措了。

  「媽媽,這樣是不是說我暑假可以跟爸爸在一起了?」小朋友興奮的聲音拉回了她的神智。

  「是。」要不要這麼開心?葉心栩有點小失落,她寶貝了整整六年的女兒,可是沈尉遲只用了短短三天就全面征服,真是,太不公平了。

  「那媽媽可不可以跟我一起?」葉汐拉著媽媽的手。

  總算沒有白養她,葉心栩感到有些些的安慰,「媽媽也會住在臺北。」幸好她做老師也有暑假可以放,不然整整兩個月看不到女兒,她肯定要想女兒想瘋掉。

  「媽媽不跟我一起住在爸爸家嗎?」

  這個……「媽媽會住得離汐汐近一點,好不好?」家裡臺北那間房子早就被老媽賣掉了,她乾脆就隨便找個小公寓租一租,離女兒近一點,有什麼事情也照顧得到,誰讓她這麼離不開女兒呢。

  「媽媽不跟我住一起,我想媽媽了怎麼辦?晚上還要媽媽給我講故事。」葉汐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著媽媽,撒嬌的意味很明顯。

  「汐汐……」她怎麼可能跟她住一起。

  「爸爸,媽媽可以跟我們一起嗎?我捨不得離開爸爸,也捨不得離開媽媽。」圓滾滾的眼睛裡面滿滿地期盼。

  他的女兒,很聰明,相當相當地聰明,沈尉遲帶著幾分深思地勾了勾唇角,她知道說哪些話可以讓別人無法拒絕她,轉眸,定定地望著葉心栩。

  他這樣看著她是什麼意思?葉心栩不安地往椅背挪了挪。

  再望向女兒,沈尉遲眼眸深深沉吟地開口:「汐汐,或許你媽媽有別的安排,並不願意跟我們一起住……」

  他居然將責任推到她的頭上?她立刻氣得吼道:「我哪有說不願意……」

  「也就是說,你同意了?」

  「呃……」是不是哪裡出錯了?她好像,好像,被黑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他的食指在桌面上輕叩,「等汐汐放暑假,請你帶著我的女兒一同過來。」

  他不用強調他的女兒的,真的不用。

  「哇,媽媽,我真開心!」葉汐驚喜地叫著,飛快地在媽媽的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再次強悍地爬過桌面,撲進爸爸的懷裡猛親。

  她輸了,這一次輸得好徹底,葉心栩的肩膀垮了下去。

  「汐汐,幫爸爸去叫那個姐姐過來好不好?爸爸要買單。」沈尉遲指了指站在離他們最遠的那個服務生,溫柔地跟女兒說。

  「喔,好。」很快速地滑下去,朝那個女生走去。

  他要買單只要招招手就好,何必讓她女兒去跑腿?葉心栩抬眸瞪他。

  「何必這麼不滿?」沈尉遲唇邊勾起冷冷的弧度,「就算你住在我那裡,也不會妨礙你見誰。」

  「你什麼意思?」故意支開女兒,就是為了講這種讓人聽不明白的話?

  「不懂就算了。」伸手拿起帳單,想到剛剛看見她進咖啡廳前的那一幕,他唇邊的笑更冷,「畢竟,我們之間,除了女兒,再無其他。」

  她胸口猛地一痛,像是被刺到一般,他強調這個是什麼意思?氣死她了,賭氣去搶那份帳單,「我自己的我來付!」

  他很清很淡地揚了揚眉,只需一道眼神,立刻輕鬆地鎮壓了某人一時的反逆。

  葉心栩恨恨地低頭,在心裡把自己唾駡了個遍,真是太沒用了,竟然到現在還會被他給吃得死死的,連反抗都不會!

  想到接下來的日子要住在他家裡,跟他朝夕相對,她的頭就好痛。

  到底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誰來告訴她?

 第六章

  再次走進這座大宅,心情卻已經截然不同。

  曾經有過那麼多的欣喜和痛苦,現在卻有幾分茫然與失落,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物是人非。

  「葉小姐,你看看還需要什麼,請告訴我。」管家一臉正經地跟她說道。

  「謝謝你,瑞叔。」她微笑著。

  「客氣了。」有禮地點了點頭,「那我就不打擾葉小姐休息了,有任何需要請隨時叫我。」

  禮數周到,態度不卑不亢,一切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她,她還是會難過,因為他們都對她維持表面的禮貌。

  其實一切很順理成章,當初沈尉遲因為她受傷,差點就失去性命,他們會恨她也是理所當然的。她不應該感到難過的。

  「媽媽,你怎麼了?」葉汐拿著一本色彩鮮豔圖畫書走進來。

  「媽媽在看房間呀。」她指了指四周,然後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火熱的陽光跟室內涼爽的氣溫形成強烈的對比,她伸手,淡淡的陽光鋪在掌心裡,就連陽光此時都變得沒有溫度了。

  今天是汐汐暑假開始的第一天,某人一大早就開車到南部去接她們過來,這讓一直對他抱有某種希望的葉爸葉媽高興得不得了。畢竟當年他們的分手,葉心栩跟 父母說,是因為她對感情不堅定;所以父母一直以來都是罵她居多,現在看到沈尉遲再度登門,哪有不開心之理,媽媽甚至還把她拉到一旁,讓她好好把握,不要再 犯傻。

  把握,把握什麼?她與沈尉遲,再也沒有可能了。

  「是喔。」葉汐隨手將書本攤在媽媽的床上,拿出畫圖本開始畫畫。

  葉汐很喜歡那些多彩的東西,尤其是玩具之類的,幸好,她的這個嗜好沒有延伸到衣服方面,不然葉心栩會有個喜歡穿得花花綠綠的寶貝女兒了。

  「汐汐在畫什麼?」她湊過去看,一般小朋友都很喜歡畫自己的一家,尤其是生長在單親家庭的小孩,電視裡面的小朋友都會畫爸爸媽媽還有小朋友手拉手,據說那代表渴望家庭完整。

  「車子呀。」葉汐很快地用鉛筆勾出車子的輪廓,雖然不算特別好,但也有模有樣,再拿彩筆給它上色,「這是爸爸的車子喔,爸爸有好多好多的車子,以後全都是我的。」

  她女兒到底腦子裡面到底裝的是些什麼跟什麼呀?葉心栩有幾分汗顏,「誰告訴你這些的?」

  「電視裡面都這麼演的呀。」葉心栩拿出各色彩筆為車子上色,「爸爸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好強悍的邏輯。

  伸手去掐一把她的臉,「那媽媽呢?」

  「唔……」葉汐側著頭努力地思考了一會,「外婆說媽媽很窮,薪水很少很可憐,要嫁個有錢的老公才可以,可是媽媽很凶,恐怕嫁不出去。」安慰地拍了拍媽媽的肩膀,「沒關係的媽媽,你可以嫁給爸爸,爸爸很有錢。」

  她到底是要高興還是要傷心?抬手賞了女兒一記爆栗,「你在胡說些什麼跟什麼?媽媽跟你爸爸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

  小孩子很天真很直接的問話,反而堵住了她的嘴,為什麼不可能?「呃……」

  「還是,媽媽比較喜歡官叔叔?想要跟他結婚?」官叔叔經常到南部去看她,陪她玩,給她買很多的玩具,外婆說,那是因為官叔叔喜歡媽媽,那媽媽呢,也比較喜歡官叔叔嗎?

  「我……」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她們的對話,葉心栩總算鬆了口氣,感謝被人打斷讓她免於跟女兒糾纏這說也說不清楚的話題。可是當她轉過頭時,卻又不知道到底哪一種情況會比較好,面對沈尉遲抑或繼續被女兒追問。

  「我有打擾你們嗎?」很有禮的詢問,平和而冰冷。

  他又在不高興了,為什麼?是因為看到她所以心情不好嗎?哼,那也不能怪她,如果不是捨不得女兒,她也不想住進來討某人的嫌。

  「爸爸!」熱烈撲進他懷裡的小人兒表達了她的欣喜,「你工作做完了嗎?」她知道爸爸工作很忙,分開那一個月,爸爸回了法國,她每天都會跟爸爸電話熱聊,可是還是會很想爸爸。今天一早爸爸剛下飛機就去外婆家接她,可是一回到家又出去了。

  「嗯,做完了。」抱起女兒,微笑地撫了撫她細軟的頭髮,碎碎的卷,就跟當年的某人一樣。

  「那爸爸要不要慶祝一下?」葉汐烏黑的眼珠裡面藏著期待。

  慶祝?沈尉遲唇邊的笑更溫柔了,這個女兒,可是跟某人小時候一模一樣,「汐汐想要怎麼慶祝,嗯?」

  「麥當勞好好吃喔,爸爸那麼辛苦,一定要吃這個慶祝一下。」

  這回連葉心栩都沒有控制住自己的笑聲,這個小鬼,精靈古怪透了,「明明是你自己想吃,還拿別人當藉口。」

  「哼,別說你不想吃!」葉汐叉著腰不服氣地嗆回去,每次去麥當勞,她要是稍微吃慢一點,東西就全被媽媽掃光了,氣死人!「明明比我還愛,還假咧。」

  「你說什麼?」瞪她!

  「外婆說,你這叫惱羞成怒。」葉汐扮個鬼臉反擊回去。

  靠,惱羞成怒?她一個六歲的孩子就知道什麼叫惱羞成怒?「你這個死小孩!」伸手要去扁她。

  「好了,汐汐還小,不要跟她計較。」沈尉遲很淡地開口,傷腦筋,兩個小孩。

  「肯定是你的基因不好,所以她才會這麼難纏。」葉心栩狠狠地瞪他,氣死她了,這對父女就是狼狽為奸。

  這麼說,是他的錯了?

  他沉默不語,可她看得出來他的眼裡卻閃著愉悅的光。這會又高興了,莫名其妙!隨後,她想到什麼,唇邊笑意盈盈地湊近女兒,帶著幾分惡意地說道:「你問問你最愛的爸爸,看他同不同意帶你去吃麥當勞。」

  沈尉遲最討厭的就是人多的地方,偏偏麥當勞總是人多到爆,而且裡面小孩的尖叫聲不斷,連音樂都是那種熱鬧到不行的活潑樂曲。以前她總是纏著他陪她去, 可他每次都很有技巧地打發掉她;後來她乾脆連色誘都用上了,可是某人很乾脆地吃乾抹淨之後,她還是失敗!這個充滿血淚酸痛的誘拐史,一直都讓她怨念很深。

  後來她隱約地明白了,那個地方空間太小人又太多,對他這種人而言不是安全的地方,很多事情他都可以分得很清看得很明。

  「爸爸,我們可以去嗎?」小傢伙果然很聽話地轉頭問他。

  葉心栩唇邊的笑更明顯,她等著看女兒失望的樣子,然後再趁機狠狠地取笑她,哈哈哈哈。

  沈尉遲無奈地看了眼滿臉惡作劇表情的葉心栩,還是不要對她期望太高會比較好;事實證明,多年過去,不成熟的依舊不會成熟到哪裡去,低頭,看見可愛的女兒,溫柔地一笑,「好,汐汐想去就去。」

  「耶!爸爸最好了,汐汐最愛爸爸!」

  什麼?葉心栩差點摔到地上,他同意了?他真的同意了?

  「偏心!偏心!沈尉遲,你最討厭了!」

  看來,他又錯了,唇邊的笑意更深……

  很難想像的畫面。

  充足的冷氣、明亮的燈光、擁擠的空間、熱烈的音樂,構成一幅色彩生動的畫面,而這樣一派鮮活的氛圍裡,他站在人群中怡然而獨特。與排隊的那些或焦躁或 聊天或心急的人不同,他就只是很安靜地站在那裡,靜默等待,暖色調的光映得他眉目間溫潤如水,只要望著他,就讓人感到心安而且寧靜。

  歲月真是不公平,會將某些人骨子裡那些好的品質淬煉得更加卓絕,就如他,沉穩溫和比當年更出色。

  葉心栩撐著臉頰傻傻地望著他,那麼多的人,可是沈尉遲就是可以將自己與他們遠遠地隔絕開來,悠然自世界,誰也不敢來打擾。這樣的氣質、這樣的氣場,恐怕再也難找出第二個了吧。

  歎息地換一隻手托腮,眼眸捨不得從他臉上收回來,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喜歡這樣望著他,只要這麼看著,她的心就會覺得平靜就會覺得滿足,那時的他,眼裡也只有她一人,只寵她一人,幸福似乎就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

  他微微地側頭若有似無地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再度轉過臉,注視前方,唇邊似乎慢慢地勾起來。

  他的心情很好,葉心栩非常肯定,怪人,那麼多人排隊等待購餐,個個都巴不得快點輪到自己,急浮於面,他怎麼還可以那麼愉悅。

  一張放大的臉蛋猛地闖入她的視線裡,「喝!」葉心栩嚇了一跳,迅速地往後靠,看見女兒笑得賊兮兮地朝她眨眼睛。

  「幹嘛啦?」

  「媽媽,你喜歡爸爸對不對?」葉汐湊上去,在她耳邊輕輕地問道。

  小嘴呼出來的熱氣燙紅了葉心栩的臉蛋,心急地反駁,「哪有,亂講!」

  「嘻嘻……」葉汐捂著小嘴偷笑,「你剛剛看爸爸已經整整十分鐘了喔,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這會兒臉蛋是爆紅了!葉心栩抬手在女兒的額頭上輕彈一記,「玩你的遊戲,那麼多話。」

  真丟臉,她本來以為塞個PSP給女兒就萬事大吉,誰知道,這個小鬼居然拿來計時,還來取笑她,太欠扁了!

  「外婆說了,喜歡就去追呀,媽媽不要怕,我挺你!」葉汐握著小拳頭做了個加油的動作。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像小孩子的世界那麼單純就好了,葉心栩微笑著低頭,溫柔地摸著女兒的頭髮,然後,臉色猛地一變,兇狠地抓起放在桌上的PSP塞進女兒的手裡,「玩你的遊戲,再吵我扁你喔。」

  「就知道欺負小孩。」葉汐嘟了嘟嘴,低頭按開始鍵,「鬥不過爸爸就來欺負我。」

  「誰說我鬥不過他?」葉心栩用力地拍下桌子,她那什麼眼神?連女兒都敢鄙視她,太過份了!「我身手好得很。」這幾年她一點都沒有放鬆練習,段位升級輕而易舉,如果不是因為年齡的限制,她早就可以拿到最高段了,哼!

  誰知道那個小鬼更欠扁地抬手,指了指頭部,然後歎口氣搖了搖頭,低頭繼續玩她的遊戲。

  厚!一口鮮血差點直接噴出來,葉心栩撫著胸口,感到那裡被氣得好痛,這不是擺明瞭說她沒腦嗎?「葉小汐,你今天死定了!」咬牙切齒,手指捏得「啪啪」作響。

  葉汐連頭都不抬,理不都不理。

  她就知道、就知道,溫馨的時光總是一閃就逝,這個小傢伙還是那麼會氣她!不過當媽媽的最知道自己的寶貝怕什麼,葉汐最討厭的就是別人碰她的臉,葉心栩直接伸手打算去捏她的臉蛋,葉汐抬頭,然後朝她身後燦爛地笑,「爸爸。」

  葉心栩手僵在那裡,直覺回頭,哪有人?這小鬼敢騙她!

  「葉汐!」很嚴肅地轉頭瞪著女兒,「媽媽告訴過你,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誠實,不可以說謊,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子都一樣,不能因為自己年紀小就可以騙人,一樣不可原諒。」

  「爸爸……」

  「你還敢騙我?」葉心栩聲音很清脆地教訓道:「你以為說你爸爸我就會害怕嗎?你做錯事就是做錯事,叫誰都沒有用,媽媽最討厭說謊的人……」

  「麻煩讓一讓。」輕淺的語調,溫和的聲音,簡簡單單地打斷了她的慷慨陳詞。

  呃?愣愣地抬頭,看到那個俊雅的男子端著放得滿滿的托盤站在桌前,眼眸微垂,望著她霸佔了大半個桌面的手臂。要命!葉心栩的臉再度通紅,慌手慌腳地移開手臂,旁邊傳來葉汐小朋友無辜的聲音:「我一直告訴你爸爸來了。」

  她被黑了,又被黑了!!

  被沈尉遲這種人算計也算了,畢竟她從來都玩不過他,可是連一個六歲的小孩子,而且還是她生出來的小傢伙都可以黑她……

  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接下來,她連跟女兒搶食的興趣都沒有了,低著頭咬薯條,一根放在嘴裡啃了半天還沒啃完,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那麼難過,也許是因為,他的冷淡。

  冷淡,是的。從最開始到現在,他一直很清楚地表明瞭他的態度,他們就僅僅是這樣而已;奇怪的那個是她,她不是已經決定要跟他劃分得一清二楚了嗎?怎麼還是會感到難過?會不會是看到他寵愛著女兒,她也會懷念以前他愛著她的那段日子。

  他是不是,已經不愛她了?

  「你不過就是仗著我愛你罷了。」

  「這顆愛你的心,我不要了。」

  最開始的時候每天晚上她都會夢到分手那天,他微微地笑著,然後開槍,每晚都睡不著,會哭醒,醒來之後身邊早已經沒有他,沒有他的懷抱、沒有他的輕撫;那時才發現,原來之前那些血腥的惡夢其實並不可怕,至少她驚醒後身邊還有他。

  可是現在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人生空蕩。

  再後來發現有了汐汐,很多的痛隨著孩子出生的喜悅而被一點點地埋進心底深處,一直到再遇見他,又翻湧出來。

  原來不是不痛。

  跟他分開七年了,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解世事什麼都勇字當頭的女孩,她步入了社會,有了人生的閱歷,不再任何事情都是非黑即白,沒有灰色地帶;雖然現 在她看到不平的事還是會第一時間衝上去,但她卻漸漸明瞭,世上的事情太複雜,不是只有好壞,還分角度,不同的角度,就會有不同的結論。

  她也明白了,很多時候不是你幫助了別人,就一定是為了別人好,有時候不伸手,反而對那人會更好。

  她成熟了,也懂事了。雖然還是不能認同他的生存方式,但她也知道,那就是沈尉遲的世界,沒有正邪、沒有對錯,只有生與死。以前她知道這個道理,但卻並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現在雖然她還是無法接受,但她已經可以理解他。

  可是有什麼用呢?過去就是已經過去,他的將來不會有她,而她的將來,也不會有他。她只是希望,希望,可以在相處的這段日子裡不要那麼疏離,不要那麼陌生。

  「媽媽……媽媽……」女兒清脆的嗓音喚回了她的思緒,茫然地抬頭,看見葉汐擔心的眼眸,「媽媽是不是生我的氣了?對不起,這個給你,汐汐不吃。」推過來金燦燦香味撲鼻的大漢堡。

  難過什麼呢?她還有女兒呀,雖然經常把她氣得七竅生煙,但該貼心的時候,葉汐會讓她甜入心脾,用力地在女兒臉蛋上親一口,「乖寶貝。」

  「汐汐,爸爸有幫你媽媽買一份,你乖,這個你吃。」看見女兒萬分不捨地緊盯著那個漢堡,沈尉遲失笑,女兒嘴饞的樣子,可是跟葉心栩一模一樣,果然誰生的像誰,一點都不錯。

  「可是媽媽一個不夠。」葉汐純稚的聲音很清脆地說道。

  太丟臉了!葉心栩下一瞬間收回了之前的感動。

  「而且每次她都要搶我的吃。」

  再度補上一刀,她怎麼會認為自己的女兒像天使一樣可愛?她就是小惡魔,最讓人頭痛的小惡魔。

  葉心栩窘得想要去捂女兒的嘴,她發誓,她都聽到沈尉遲心底的歎息聲了。

  「對不起,是爸爸的錯。」輕聲道歉,他站起身。

  「你要去哪裡?」她心急地抬手握住他的手。

  肌膚相觸的瞬間,他們同時愣了下,葉心栩像是被燙到一樣,飛快地放開手,臉頰紅雲盡染。

  他墨玉般的眼眸閃了閃,然後淡淡地丟下兩個字:「加餐。」便走開了。

  「不用……」事實上他買了一堆的食物,根本就吃不掉呀。

  話音像氣泡般消散在空中,葉心栩怔怔地望著他俊逸挺拔的背影,半晌,終於回過神來,「葉小汐,你確定你是要挺我,而不是要害我,啊?」

  從餐廳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晚,而且明明白天還是熱辣的太陽,到了夜晚居然下起雨來,劈哩啪啦地落在地上,看來已經下了不少時間,地面已經有了積水,雨點打在積水裡濺起小小的花朵。

  夏季的雨一掃白日的燥熱與黏膩,空氣裡面帶著清新的味道,讓人的心情也變得好起來,直想衝進涼爽的雨幕裡面淋個痛快。

  沈尉遲平靜地望著那綿密的雨,開口說道:「你們在這裡等我一下。」

  「你要去哪裡?」

  「買雨傘。」

  「你打電話叫韓子諾把車子開過來就好,不用買傘了。」人多車擠,他們的車沒有停得很近。不過沒關係,她知道沈尉遲有一個二十四小時貼身保鏢韓子諾,雖然看不見,但他肯定會等在附近,根據她以前的經驗,韓子諾會坐在另外一輛車裡等他們。

  「他不在。」

  「啊?」還有比這更讓她驚訝的事情嗎?韓子諾居然會不跟在沈尉遲的身邊?「他不是要保護……」

  他很輕很淡地看了她一眼,葉心栩立刻停住。

  「我去買雨傘。」

  「不要啦。」她一把拉住他,望著細密的雨簾,最近的那個便利店也離這裡好遠,他要是去那裡,肯定全身都會淋透了;相比較而言,他們只要跑個幾步就可以跑到停車場,「我們跑過去吧。」低頭看看專心舔著蛋捲霜淇淋的小傢伙,「我來抱著她,這樣她就不會淋濕。」

  沈尉遲真的很想歎氣,這個女人總是這樣,在不該倔強的時候倔強,一點都沒有變。

  算了。伸手將身上的手工西裝脫下來,一手抱起女兒,一手撐起西裝,「進來。」

  「呃……」

  「不然就去買雨傘。」

  這次她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三個人一起衝入雨中。

  小小的世界自成一格,女兒開心的笑聲在雨聲中又近又遠,因為疾走,他們的身子難免碰到一起,他的溫度隔著布料燙進她的心裡;時隔七年,他們首次這般接近,近到她讓有一種落淚的衝動。

  不敢抬頭去看他,只能低頭努力地走著,雨點濺在她的腿上涼絲絲的,可她偏偏又矛盾地希望這段路可以再長一些就好了,再長一些……

  不到三分鐘的路程,她的心跳得比跑五千公尺還要快。

  終於在車裡坐定,她按著疾速搏動的心臟,想要努力平息自己的悸動,他,會不會聽到?

  「媽媽,這個好玩,下次還要玩。」

  饒了她吧,再玩一次,可能她真的會發心臟病了。因為這一刻,她突然發現,自己居然還是會為他心動。

  那麼那麼心動。

 第七章

  回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給葉汐洗澡。

  因為小傢伙堅持自己是大女生了,洗澡謝絕男生參觀,所以就留下葉心栩一個人對付她。

  換了一件長長的T恤裙,方便對付小朋友,葉汐一看到水就發瘋,又潑又拍的,簡直比男孩子還要調皮,每次給她洗個澡就像打戰一樣,饒是葉心栩體力再好也累得直喘氣,外加衣服全部濕透。

  以前她乾脆就陪著她一起瘋,將浴室搞得像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現場,然後被老娘揪著耳朵罵,不過這次,她沒有心情。

  抹上浴沐乳,小傢伙身上更是滑溜溜的抓也抓不住,她站在浴缸裡用力地踩水,還把水潑到她的身上來;這個女兒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性格呀?瘋起來簡直就是讓人按都按不住,可是冷下來卻又足足可以把人給凍死,氣死人不償命。

  怪異,矛盾,到底是像誰啊?而且就算她偶爾乖巧的像天使,你反而更要擔心,因為她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謝天謝地,總算洗完了,用浴巾包裹起她抱出去,沈尉遲給女兒準備的臥室佈置地無比精緻,漂亮得像座夢幻城堡,就是每個小女生做夢都想要的那種樣子。

  葉汐從小就很獨立,喜歡自己一個人睡,所以在這裡,她們睡在相通的房間,中間隔著一扇門。

  給小傢伙換上睡裙,然後拿吹風機打算給她吹頭髮,誰知道這傢伙又造反,「我要爸爸給我吹。」

  「葉小汐!」

  「我要爸爸!」小傢伙拖著濕濕的髮,超不配合地站在床上叉腰,氣勢十足。

  「媽媽生氣了喔。」女兒怎麼會這麼難搞,而且是自從到這邊來之後,她的難搞程度是直線上升。

  「要爸爸!」

  好吧,她認輸,只能打電話。

  沈尉遲在一分鐘內就趕到了,疼愛女兒的爸爸對小傢伙的話是千依百順,動作很溫柔地為她吹乾頭髮。

  葉汐躺在他的懷裡,原本還嘰嘰喳喳的小嘴,在暖風的吹拂還有手指輕柔的撫按下,倦意來襲,眼皮緩緩地闔上,睡著了。

  他為女兒吹髮的樣子很溫柔,很專注,葉心栩靠在浴室的門邊怔怔地望著他,想到以前她也曾那般賴在他的懷裡,撒嬌地讓他為她吹髮,那時的他也是那麼仔細與體貼。

  嘎然而止的吹風機喚回了她的神志,看見沈尉遲很小心地將女兒抱起來準備放到床上,她立刻走過去將被子拉開,方便他放下女兒。

  誰知葉汐卻緊緊地抓著他的襯衫,就連睡著了都不鬆手。

  「我來。」葉心栩走上前,輕輕地在女兒耳邊低語柔哄,然後伸手去拉她的小手。可是葉汐就算睡著了,還是很倔強,握緊了就是不放。這是她從小就養成的習慣,睡覺的時候手裡一定要抓著某樣東西,沒有辦法,只好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輕輕掰開。

  她的手指在他深灰的襯衫上緩緩地摩擦而過,認真而專注地一點點打開女兒的小手,卻又無意中一下一下跟他的胸膛相觸。

  她感覺到指下的肌膚猛地一僵,愣愣地抬頭,看見他緊緊地盯著她,眼眸裡跳躍著一抹她很熟悉卻又久違的火焰,那是……

  臉上的熱度在那一刻燙得她發慌,明明開了冷氣的房間也讓人悶得喘不過氣來,她咬緊嘴唇,繼續動作,想要加快但又怕傷到女兒柔嫩的小手,只能慢慢來。

  時間變得難熬起來,室內的氣溫好像瞬間上升了幾十度,她聽到了彼此的呼吸聲,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讓人呼吸困難,這太曖昧了。

  明明簡單的動作,她做來都變得無比艱難,手心一直在冒汗。謝天謝地,總算讓葉汐放開手了,她連忙退開一步,想要避開那種快要窒息的氣壓,看他彎腰輕輕 地放下女兒,葉汐在枕上微皺起眉不安地輾轉,小手在一旁摸索著,葉心栩連忙抓過她最愛的娃娃一把塞進她的手裡,小傢伙摸了摸然後緊緊地握住,這才滿意地繼 續沉睡。

  呼,幸好沒有弄醒她,葉心栩鬆了口氣,伸手去拉被子,卻沒想到直接握到另一手上,低頭一看,居然是他的手,天,這,實在是……

  慌得連忙退後,卻被他一把握住。

  他的皮膚溫暖而乾燥,被他那麼一握,她的心好像都被他握在了手裡,她傻傻地抬眸望著他,無法反應。

  此時的她,很美、很美,黑黑的眼珠水靈靈地圓睜,無辜的甜美氣息撲面而來,紅潤嫣然的水頰襯得她的嘴唇越發鮮豔,雪白的齒微微地輕咬唇瓣,明媚妖嬈。

  他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灼熱的目光慢慢地滑過她的唇,一路往下,長及膝蓋T恤裙半濕半乾地貼在玲瓏的身體上,隨著呼吸若隱若現,最是魅惑。

  心跳,再度變得不正常了,他的視線像是有無形的手撫在她的身上,而她在他的眼光下微微地顫抖起來,饑渴與難耐同時湧上來,無法自制。

  他的臉慢慢地靠近她的,越來越近,他們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她的眼眸如水,嘴唇嫣紅,顫抖地等待著、渴望著……

  突然,他眼中的光一冷,放開她的手,直起身子轉身朝門外走。

  「不要。」她追上去,從後面用力地摟住他,臉蛋埋進他的後背,聲音裡夾著幾許企求幾許委屈。

  「放手。」很冷很淡的聲音,冰入她的心。

  「不要、不要。」她哽咽著,在他背後拼命地搖頭,淚如泉湧,很快,他背後的衣料濡濕,黏在皮膚上,又熱又冷。

  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半晌,冰寒徹骨的聲音冷冷地傳來:「葉心栩,我耐心有限。」

  騙人、騙人,他以前對她總是有無限的耐性的。

  她放手了,卻繞到他的前面,踮起腳尖用力地吻住他。很瘋狂,很絕望的一個吻,舌尖在他的唇上無助地探索著,可他卻完全不配合,任她亂無章法地親著,任她的淚水染上他的臉龐;濕濕的液體帶著鹹鹹的滋味沾在他的唇上,帶來一種讓人心碎的痛。

  「沈尉遲、沈尉遲。」她摟住他的脖子,一聲一聲低低地喚著他,抽抽咽咽,無奈心傷。

  眼淚怎麼都止不住,不斷地流著、淌著,太丟臉、太難堪,可是心又太痛;只能抱住他,緊緊地抱住,臉蛋埋進他的脖子,她哭得渾身顫抖,不斷地喚著他的名字,像受傷的小獸一樣。

  帶著溫度的淚水,順著他的脖子一直往下流,一直漫入他的心臟裡面去,將那最深的地方刺激地疼痛難忍。

  她還敢哭、還敢哭。

  「葉心栩,你這個女人!」他恨恨地咬牙,一把捧起她的臉蛋,狠狠吻下去。

  她抽息著摟緊他的脖子,張開唇任他的舌長驅直入,兩舌激烈地相交,恨不得把彼此都吞進肚子裡去。

  瘋了,這真是瘋了。

  他抱起她,好讓自己可以吻得更深更恣意,葉心栩雙腿離地勾住他的腰,整個身子都掛在他的身上。

  沈尉遲托住她的臀抱起她,往她的房間走,走沒有兩步,忍不住又壓在牆上一頓狂吻,兩人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手掌在彼此的身上急急地摸索遊走,她細細的呻 吟聲,像一隻柔軟的小手,反反復覆勾撩著他的心,然後再狠狠地一把掐住他的心臟。一緊一鬆,將那些酸的苦的甜的辣的百般滋味都翻攪出來,放肆蔓延。

  無比折騰地終於走進她的房間,還好跟女兒的房間只隔了一扇門,不然真是不知道他們要再花多長時間才會到抑或會控制不住就地解決。

  來不及關上門,他重重將她壓在門板上,一邊吻著一邊伸手去扯她的衣物,T恤翻飛,她也沒有閒著,熱烈地回吻,手指摸索著他的衣扣,心急又慌亂,幸好這幾年為女兒穿衣服早就練就俐落的手法,她很熟練很迅速將他的襯衫解開,往下褪。

  太敏捷、太純熟,他的身子猛地定住,眼中銳光一凝,手下的動作也停下來,抬手按住她,不讓她的手繼續動作。

  「嗯……拜託……不要……」她難耐地在他身上扭動,臉頰嬌豔得像是要滴出水來,嫵媚盎然。

  他側過頭,閉了閉眼睛,嘴唇緊緊地抿著。

  葉心栩伸手轉過他的臉來,抬頭在他臉龐上亂無章法地急急親著、啃著,舌頭舔過他的唇,低低地喚著,「尉遲哥哥……尉遲哥哥……」

  唉,慌成那樣,太生澀,他的心瞬間軟了,這個女人,怎麼可以這麼讓人恨卻又這麼讓人……

  終於配合地張開唇,吮住她的小舌,與她肆意交纏,手指從她的T恤下擺探進去,一路往上,滑過她光滑細緻的皮膚,隔著內衣握了滿掌的飽滿。

  小女孩長大了。

  葉心栩低頭細細地舔過他的下巴,他剛剛洗過澡了,有著獨特的清冽氣息,最是讓她迷戀。

  脖子,喉結。

  她還記得,他的一切她都記得,含咬著那凸起的結,他的呼吸變重,她輕輕地啃重重地吮,反復流連。手指撫入他赤裸的胸膛,他的皮膚摸起來就像是包裹著絲絨的鐵,觸感極佳。手指拈住他的乳頭,嘴唇追隨而去,吻住,吸吮,換來他更為重手的揉捏,讓她的喘息更快更沉。

  堅硬,挺直,被她的津液刷成一片亮澤,她滿意地抬頭,再換另一邊,然後,呼吸猛地一窒,這是……

  淺色的疤,烙在他的左胸之上,即便經過再精湛的醫術,卻還是留下了痕跡。可見當年的那粒子彈,射得有多深。

  她的眼淚湧了出來,淚光盈盈地望著它,哽咽地無法說出話來,這是她留給他的,最深、最痛的記憶,也是她留給自己的永遠無法磨滅的夢魘。

  她沒有辦法問他痛不痛,因為她知道當年的他肯定是痛徹心扉。

  「尉遲哥哥……」無法言語,只能不斷地喚他,心碎成千片萬片。

  過去的事情,他不想提及,抱緊她,吻住她的眼睛,將那些讓他心痛的水液一一舔盡吃掉,手掌推高她內衣,那兩團豐滿彈跳而出,雪膩而晶瑩,美豔絕倫。

  她與七年前已經不同,這具身子因為孕育過一個孩子,褪去青澀而增添了成熟女性的獨特韻味。低頭,含住她的粉嫩,深深地吸吮,飽滿的乳肉隨著他的掐握而迸成不同的形狀,她挺起身子,將自己更深地送入他的唇內,手指插入他微潤的髮絲,愛戀撫揉。

  他一手按在她纖細的腰肢上,另一隻手撫到下麵,拉起她的絲質小褲探指進去。那裡,早已濕潤成澤。

  細膩的水液在他的指間滋濡有聲,太長太長的等待,讓他早已失去冷靜與耐心。手掌撫至她的大腿根部,強勢地讓她分得更開,伸手釋放出欲望的猛獸,抵住那微小的入口,直戳而入。

  如同處女般緊窒。

  太飽滿、太巨大,「啊……疼……」她在他耳邊嘶嘶地抽氣,手指死死地掐入他的背肌,渾身緊繃。

  他抬眸,定定地望著她,看她疼得發白的臉蛋,看她含淚的眼睛。

  然後,刺得更深。

  深到他們完整地結合在一起,深到被進入的除了身體,還有彼此的心。

  她早已汁水充沛,卻還是難免疼痛。

  葉心栩呻吟著用力抱他,雙腿夾得緊緊地,身子是疼的,可是唇邊卻泛起笑,他們終於可以再度在一起了。她微微地彎身,承受著他強勢的入侵,嬌嬌地喘著,「尉遲哥哥……愛我……」

  愛……

  他狠狠地吻住她,連同她的話語一起吞下去,舌頭直接咬住她的,牽拖出來,反復吸吮。

  灼熱的欲望極緩極慢地從她的體內抽出來,只剩下一個頭部的時侯再度重重地插進去,他的速度變快、頻率加大,清晰濡糯的肉體撞擊聲從他們結合的部位傳來,一下快過一下,一記重過一記。

  「唔……」她微皺著眉,模模糊糊地在他唇間呻吟出來,痛感伴隨著快感,在她體內極速地攀升。絕望與無助,難耐與饑渴,愛與恨,都在這種高速的摩擦中一點點地蒸發,一點點地釋放。

  他抱著她,急急抽送,每一下都是瘋狂兇狠,每一記都抵到她最軟最嫩的那處,豐沛的汁液隨著他的動作不斷地飛濺,順著她雪白的大腿根部往下流淌,滴落到地板上。

  太刺激又太舒服,那種快感太強烈,讓她承受不住,哀哀地哭了出來,嘴唇被他結結實實地堵住,氣都喘不過來;太久沒有經歷過歡愛,她的高潮來得很快,腿兒緊緊地夾著他,身子僵直抽搐,大量的汁水湧出來,房裡泛起一股幽幽的香。

  沈尉遲停下動作,墨玉般的眼眸緊緊地盯著她,看她高潮時的那種酣美的表情,哭得泛紅的眉間,水汪汪的眼睛,嫣然的粉頰,鮮豔的唇,非常非常地動人。

  葉心栩微皺著眉,努力平息著體內一波又一波的快感,可是被他那樣看著,突然覺得好丟臉,身子卻不自覺地用力收縮一下……

  「嗯……」他低低地喘息,一手按到門板上,臉龐埋入她的頸間。

  他的喘息聲,好魅惑。

  那樣溫潤如玉儒雅清雋的沈尉遲,卻在此時這麼狂野與性感。

  這樣的他,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心動與情動,她咬著唇,故意收縮,果然換來他更深的喘息,他抬頭,望著她,「看來你已經恢復了,嗯?」

  她的眼眸水光粼粼,抬臀緩緩地在他腰上扭動起來,妖媚勾魂。

  很好。

  沈尉遲抽身而出,放下她,讓她轉過身子按住她的腰往下壓,渾圓的臀部高高地翹起來,他抵過去再度插進去。

  「啊……」那種飽滿漲得她又痛又爽,她呻吟著,急切相就。

  就算經歷過一場高潮,可是她還是很緊,熾熱的嫩肉層層地圈圍上來吮住他,緊得都讓他疼痛,無奈歎息,伸手到前面,找到那粒嬌嬌的珠玉,反復按壓揉弄。

  她喘得更加厲害,身子劇烈地抖動,快感從他的指間疾速地在她全身上下竄動,渾圓的臀部往後扭動,花穴裡的嫩肉瘋狂地一吸一吮,渴望著他強而有力的佔有,「嗯……尉遲哥哥……你動……」

  他感覺到她的汁液衝激著他,知道她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心急的傢伙,唇邊勾起淺淺的笑,他慢慢地抽出來,那黏膩的春液隨之泛流,卻在下一秒又被他狠狠地堵了回去,她的水穴變得更加綿軟,他的動作也順暢起來。

  他緊緊地掐握住她的腰,在自己往前戳刺的時候將她用力地往後拽,這樣可以入得更深更沉,汁水相激的聲音清亮,刺激到他的耳膜,黝黑的眼眸變得通紅,他的動作變得又快又猛,撞得她的身子不斷地往前,沒有關緊的門也被撞得「砰砰」作響。

  「唔……輕……輕一點……孩子……」害怕會吵醒女兒,葉心栩咬住唇死死地按住門板,想讓它不再動,可是快感那麼強烈,像潮水般激湧而來,就快要被滅頂。

  沈尉遲伸手按緊門板,身下的動作卻沒有放緩,腰部不斷地用力頂撞著她,看她烏黑的卷髮披散開來,一縷縷地汗濕黏在背上。

  「啊……」怎麼會有這麼舒服的感覺,葉心栩伸手撫到他的手背,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指,全身的骨頭都快要被他撞散掉,卻又貪戀那種絕美的快感,雪白的臀翹得更高,跟上他的頻率瘋狂地扭動。

  他的動作越來越急,幅度加大,很快她又一次到了那種酣暢的極致,她絞緊他,一股有力的汁液兜頭淋上他敏感的圓碩,她用力地咬緊唇才勉強克制住衝到嘴邊的尖叫聲。

  她哽咽著,抽搐著,身子像水一樣軟得快要站不住,太多、太強的快感一瞬間都擠入身體裡面,她快要爆炸了。

  可是這次他沒有等她平息下來,繼續在她的花穴裡重重地衝刺,厚重的圓頭每次都沉沉地摩擦過她最要緊的那處,引來她劇烈的喘息。

  「不要了……不要了……」她搖著頭,細聲求饒。

  她越是求,他就越是興奮,於是時間在這一刻變得難熬,無限拉長,既快樂又痛苦,既愉悅又瘋狂。

  數不清幾度衝上高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求了他多久,再好的體力也被折騰殆盡,終於在她感到自己快要到極限了,他的欲望又熱又硬脹得她好難受,他身下的 動作狂野地讓人窒息,一記強有力的插入,他在她耳邊重重地喘息,熱燙的液體直直地射入她的體內深處,她呻吟著,筋酥骨軟。

  緊閉的門扉,隔絕了一切聲響,大開的冷氣,卻降不下室內灼熱的空氣。

  光滑潔淨的地板上,深色的襯衫上面纏繞著淺色的T恤,粉色的絲質內褲搖搖欲墜地掛在床邊,同色的內衣胡亂地扔在椅背上,一室凌亂。

  柔軟的大床上糾纏在一起的身體,春色無邊。

  葉心栩渾身赤裸地跨坐在沈尉遲的身上,曲線妖嬈姿勢大膽,細細的腰肢被他的手掌掐握,她劇烈地起伏著,黑瀑一樣的卷髮狂野地披散開來,隨著她激烈的動作在空中恣意地甩動。

  她全心全意地駕馭著身下的他,飽滿的乳房隨著她的節奏蕩出雪白的波浪,頂端的那兩抹嫣紅嬌豔欲滴,傲然挺翹,硬如石子。

  她很貪心,非常非常地貪心。

  被他擁抱的感覺雖然疲累,但卻實在是太美太好,所以在他抱她去浴室洗澡的時候,她忍不住又一次誘惑了他。

  「你的身子,不要了,嗯?」

  「把我弄壞,用力地弄壞。」最媚不過眉間春色,最妖不過方寸之間。

  褪去文明的外表,溫和的男人化身為噬人的野獸,全身上下都是結實的肌肉,他緊緊地注視著那個明媚如水的女人,看她頰邊緋紅的色,看她唇瓣朱豔的澤,看她胸前跳躍的魅人,看她腰間扭動的絕倫。

  明明還在眼前,可是歲月卻已經走過如此之遠。

  此時此刻,她在他的身邊,在他的懷中,那種無盡的空洞一點一點地被填滿,那些曾經的恨隨著她細細的喘一點一點地撫平。他刺進了她身體的最深處,只有這樣狠狠地結合,才能暫時圓滿。

  深愛一個人的時候,竟然會發現,恨也入骨髓。

  手掌從她的腰往下撫,掐住她飽滿的臀肉,一緊一鬆,調整她的節奏,讓他們的身體可以抵觸到最深。

  鮮豔的嘴唇被緊緊地咬著,她的眼眸盈盈如水,腰肢扭得更加劇烈,在他身上快速地起伏吞吐,終於,韻味綿長的高潮來臨,她用力地掐住他手臂上壘壘的肌肉,長長地呻吟出來,全身酸軟。

  既快樂又滿足,在他懷裡,是最好的。

  低下身子,深深地吻住他,抵死纏綿……

 第八章

  今天老大的心情,好像非常好。

  于竟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沈尉遲的臉龐,帥氣的眉微微地皺起來,以一種非常謹慎的聲音報告著。

  今天好像並不是一個什麼特別的日子耶,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古怪的事情?他居然可以感覺到老大的情緒,是他觀察人的功力進步了,還是老大自控能力降低了?

  「所以,據我所知江大小姐身邊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危險,我實在沒有必要再留在她身邊,希望你允許我回來。」

  求求你答應我吧,再留在那個嬌縱的大小姐身邊,他真的會瘋掉的。天知道世上最危險的任務都比江家大小姐要無害得多,那是哪裡冒出來的花癡兼刁蠻公主呀?老大為什麼會派他去做這種事情?

  沈尉遲唇角微勾,指間潔白的紙頁輕輕地翻過,此時白日的陽光大熾,照得書房一片燦爛,映得他眉目如水,溫和平靜。

  這樣,算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于竟小心地看著,實在是讀不懂老大的表情,眼睛飛向站在一旁一直面無表情的韓子諾,希望他可以給點提示;誰知道某人看都不看他一眼,挫敗地再度將希望落回到沈尉遲身上,「少爺,可以嗎?」

  他唇邊的笑更明顯,終於開口:「不可以。」

  「呃?」

  「如果沒有別的事,你可以回去了。」拿起筆在檔上俐落地簽字,「畢竟,我很不希望接到江茵茵的電話。」

  這世上的事,都沒有天理了。

  于竟哭喪著臉,低著頭退了出去,他現在很肯定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某人,不然為什麼會被某人這樣懲罰?

  判斷錯誤,老大今天的心情,其實很糟糕,對吧?

  等書房再度剩下兩個人的時候,沈尉遲拿過另外一份檔,悠然打開,「想說什麼就說。」

  韓子諾低沉的聲音響起來:「保護江小姐,我們這裡隨便誰去,都可以。」能跟在沈尉遲身邊的人,每一個都是精挑細選的,隨便誰站出來去保護國家元首都不成問題,尤其是于竟,他年紀輕輕,但天資非常聰穎,身手在所有人之上。

  可是為什麼沈尉遲會派他去執行一件那麼簡單的任務?就算江家大佬與沈尉遲算是頗有交情,江氏與Griffith生意來往頻繁,所以江家求助於沈尉遲時他沒有拒絕,但實在沒有必要讓阿竟去呀。

  「江茵茵指名要他。」

  「少爺,我們都知道,這絕對不是理由。」

  沈尉遲看了韓子諾一眼,很清很淡的一眼。

  韓子諾立刻意識到自己剛剛嚴重地失態了,他居然質疑少爺的決定!低下頭,愧疚地說道:「對不起,少爺。」

  沈尉遲很平靜地繼續批閱檔,時間流逝,一直到桌上厚厚的一疊檔全部批閱完畢,他才擱下筆,輕輕地喚道:「子諾。」

  「是。」

  「阿竟跟我多久了?」

  「十四年零六個月。」

  沈尉遲微笑,「原來已經有這麼長的時間了。」

  「是的。」

  「可是這麼久的時間,他卻還是沒有學會自制。」沈尉遲徐徐地挑眉,「你說,是我太不會教人,還是他的悟性太低?」韓子諾的臉色一點點地白下去。

  「跟在我的身邊,太衝動是會要命的。」

  「對不起,少爺。」他錯了,他以為少爺這次的懲罰是有私心的,因為于竟最初對小小姐並不客氣,而且少爺還調了那天的監控帶來看過。

  「其實你沒有想錯。」沈尉遲十指在桌上相交,唇邊淺笑。

  「什麼?」

  「我也有懲罰他的目的在。」他的笑很溫和,「而且七年過去,該忘記的人他並沒有忘記。」

  韓子諾臉色更白,所有的事情,都逃不過少爺的眼,阿竟對葉小姐……

  「在江茵茵身邊,可以磨練一下他的耐性,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當然,還可以將阿竟調離某人的身邊,沈尉遲沒說出來的話,韓子諾也已經明白,他不該質疑的,少爺做任何事情都不會僅僅出於私利。

  「是我錯了,對不起,少爺。」

  「關心則亂,子諾,你的關心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好事。」溫室裡面的花朵,開得再豔都只能看看而已。

  他錯了,一直以為將于竟當弟弟般關懷著,其實真的是會害了他。在他們這樣的環境裡面,過度的保護就是害;其實少爺什麼都清楚,什麼都知道。

  而且不止提點過他一次,可是每一次,他都還是會再犯錯,他教訓阿竟不知分寸,可是原來最不懂分寸的那個人,是他韓子諾。

  「我明白了,少爺,以後我會注意自己的行為。」

  很好!話已經不必再說下去,沈尉遲望著地板上耀眼的陽光,眼底溫柔,很燦亮,如同某人的笑容一般。

  韓子諾望著他平靜的表情,深深擔憂,關心則亂,不知道少爺自己會不會意識到這個?

  再一次將葉心栩放到身邊,是一種很危險的行為;因為這七年,沒有人比韓子諾更明白當年的絕裂對沈尉遲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那幾乎射中心臟的一槍,如果不是當時他拼了命的一拉,就絕對精準地射入了少爺的心臟,那時就算是神醫也難救吧?可見少爺當初是真的不想活。

  像他們這樣的人,除了那個可以為他獻出生命的人以外,誰都別想輕易地讓他們死,而他們也比任何人要珍惜自己的命,比任何人都明白活著有多麼可貴。

  少爺更甚。

  當年,該有多恨?才會那般不惜命,才會連官謹行都一併絕裂,就算血流成河,都不肯讓他碰一下傷口;那麼深的友情、過命的交情,卻因為他的弟弟,他的女人而成為過去。

  那時候,他看到了官謹行的眼淚,真的流淚,他知道官謹行是真的將少爺看得很重,甚至,比自己的弟弟還要重;可是他也知道少爺沒有辦法再見他,因為只要看到他,就會想起他弟弟的奪愛之恨,這樣的痛比剜心裂肺更痛吧?

  官謹行應該也是明白的,所以他才會很沉默地走了;只是反復地拜託他,如果少爺脫離危險,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韓子諾沒有食言。

  當沈尉遲在法國睜開雙眼的瞬間,他就撥通了官謹行的手機,聽到手機那邊沙啞的聲音,他很清楚,官謹行一定是日夜不眠地等著這通電話。

  還能再說什麼,如果經過這些,他們還不明白葉心栩對沈尉遲的意義,他們也就真的不配跟在少爺的身邊了。

  清醒後的少爺很平靜,他恢復得很快,一切都很正常。漸漸地,大家都以為少爺已經在痊癒,畢竟愛情這種東西,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慢慢淡忘的,他們都相信,少爺這樣的人,無所不能。

  如果沒有那晚的無意撞見,他也會這麼認為。

  那晚的夜已經很深,在法國的日子,他其實不必整晚守在少爺的身邊,因為再也沒有比那座大宅更安全的地方了;可是那天晚上他半夜醒來,走出房間時聽到樓上的書房有很輕微很輕微的響聲。

  他很小心很謹慎地走上樓,推開書房的刹那,完全地驚呆。

  在他心目中自制到完美的沈尉遲,喝醉了。

  認識沈尉遲那麼多年,他從未見他喝醉過,因為少爺的自制力是最佳的,可是那天他才知道,原來喝醉的沈尉遲是那個樣子。整整十幾瓶的烈酒很整齊的一字排開,漂亮的水晶杯傾倒在桌沿,未飲盡的酒液一滴一滴地滴落地板,滿室酒香。

  而沈尉遲就那樣靜靜地坐在桌前,連他進來都無知無覺,只是定定地望著桌面。

  他很小心地一步一步接近,然後看見桌面上攤開的白紙上用毛筆龍飛鳳舞地寫了一首詩。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那是倉央嘉措的詩,一字一句,他看得無比驚心,而少爺口裡不斷地反復念著那句「安得與君相訣別,免教生死作相思。」

  一直到那一晚,韓子諾才明白,原來葉小姐留給少爺的傷口,一直都沒有好,它在少爺的心裡,平靜地疼痛,平靜地腐爛。

  原來少爺,還那樣地愛著葉小姐。就連時間都撫不平那樣的傷害,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時間在沈尉遲身上失去了作用。

  她不在他的身邊,少爺再無快樂可言;就算後來找到小姐,他都沒有見到少爺真正地開心。

  葉心栩不是沈尉遲的良藥,她是他的鳩毒,可是現在她又出現了,還有少爺的女兒。

  韓子諾無法喜歡葉心栩,卻抵擋不了葉汐的強大殺傷力,她是少爺的骨血,是少爺唯一的孩子,是他韓子諾可以拿命去保護的人。

  那麼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叫Andy過來,還有……」沈尉遲的話輕輕地頓住,唇邊勾起愉悅的笑,那種愉悅是韓子諾都可以感覺得到的;下一秒,書房的大門被猛地踹了開來,葉汐小朋友燦爛的笑容出現在門口。

  少爺從來都不會說錯,遺傳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除了性格與長相,還包括某種事情的必然發生。

  葉心栩坐在堤岸邊,深深地皺著眉,望著堤下流淌的河水,陷入濃濃的自責與苦惱之中。

  她做了一件傻事,好吧,事實上,她不止做了一件,而是做了很多件。

  她昨天晚上居然主動勾引沈尉遲!而且還不止一次,她要瘋了、要瘋了,她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呢?

  葉心栩用力地搓著自己的頭髮,覺得快要沒臉去見人了,一想到昨晚自己做的事情,說的話,她就恨不得從河堤上一躍而下,淹死算了。

  她不是早就決定,跟沈尉遲這輩子再也沒有瓜葛,安心地養大汐汐就好了嗎?為什麼昨天會做那樣的事情?將兩條原本已經平行的線再度扯到一起去,而且扯一次還不夠,還要扯無數次?

  她彆扭地換了個姿勢,拉動到腿部酸痛的肌肉,痛得她齜牙咧嘴,差點呻吟出來。

  昨晚他們到底做了多少次,她已經數不清楚了,她只知道她那裡現在好痛,而且她穿衣服時還發現腫起來了,要命,是有多激烈才弄得這麼慘烈?

  想到昨晚的那些種種,她的臉蛋紅得可以去煎蛋了,該死,太陽怎麼這麼大?曬得她快要暈過去了。

  今天早上,她從床上睡過來時,房間裡面只有她一個人,拖著快要報廢的身子,推開門發現連女兒都不知所蹤,好吧,不用猜也知道那對父女倆肯定一起出去了。

  就是不知道是沈尉遲去叫汐汐起床,還是汐汐來叫他,如果是汐汐叫他的話,那麼很明顯,某個鬼精靈肯定發現了他們同床共枕的事情,而葉心栩完全不指望那個經過無數狗血劇洗禮的女兒會不明白他們躺在床上代表的意思。

  還有沒有比她更倒楣的媽媽?七年來唯一一次做壞事,還很有可能被女兒發現了,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她現在只能拼命祈禱,生物鐘一向比時鐘還準的沈尉遲,這次不會失靈。

  很顯然,某隻鴕鳥漏算了某人的腹黑。

  好吧好吧,被葉汐發現其實不是最嚴重的事情,最嚴重的是,她現在要怎麼面對沈尉遲?

  當初可是她信誓旦旦地說,她與他之間絕無可能,而且當年的她也是拼了命的想要離開他。可是昨天,那個勾引他的人卻又是她。

  到底這筆爛帳該怎麼算?

  七年前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會因為過了七年就自動解決掉?她知道他的世界不會因為她而改變,那麼她自己呢,會不會因為他而改變?

  假裝聽不到,也假裝看不到?假裝世界很和平,假裝他還是她的那個溫柔的尉遲哥哥?這怎麼可能。

  她做不到。

  可是,比起失去他,你不是覺得接受他其實並不是一件想像中那麼困難的事情嗎?

  想到過去七年中流的眼睛與承受的心痛,她暗暗地歎氣,好吧,就算她可以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去接受他,可,天哪,她忘了趙芷清!

  她要死了,要死了!她居然可以忘掉他的身邊早就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她,想起那天他微笑著溫柔地撫過趙芷清的髮,她心裡的酸澀快要將她淹沒了。

  她做了第三者,最無恥最讓人鄙視的第三者,葉心栩,你一直覺得自己還算是有幾分正氣,可是原來,最卑鄙最下流的那個人,就是你!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想到那個溫婉可人的趙芷清,她就覺得愧疚與痛苦;她其實在傷害別人,將自己的情感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她要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眼淚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面上,快速地被蒸發掉,她將臉蛋埋入膝蓋中,哭得無聲無息。

  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唱了無數次,她都沒有心情去接,數不清是第幾遍了,她被吵得沒有辦法忍受,拿出來,看見螢幕上顯示的是官謹言。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接通手機,「喂。」

  「喂,小栩,你好嗎?」很溫柔、很熟悉的聲音,聽入她的耳內,讓她覺得幾分心酸,「嗯。」

  「你怎麼了?」心細如官謹言,只是聽到一個字,立刻就感覺到她不對勁,連忙追問。

  「沒有,我很好。」

  「你現在在哪裡?」太清楚她的個性,乾脆直接問:「你在他家裡嗎?」他知道小栩帶著汐汐搬到沈尉遲的家裡了,雖然黯然心傷,但他也明白自己並沒有資格去過問這件事情。

  「……沒有。」不會撒謊,只好說實話。

  「那你在哪裡,告訴我。」

  「我沒事,真的。」

  「唉……」歎息聲從手機那端清楚地傳來,「你在哪裡,告訴我好嗎?小栩,我會擔心,我真的會擔心。」

  拗不過他的堅持,葉心栩還是將地點告訴他了。

  官謹言在四十分鐘內趕到,看見坐在豔陽下曬得滿臉通紅的葉心栩,他心疼得要命,「小栩,不管怎樣,都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他蹲下來,望著她明顯哭過的眼睛,連問都不必問,肯定是為了沈尉遲。

  葉心栩這輩子所有的眼淚,都是跟那個人有關,「我們去那裡聊一聊好嗎?」指著岸邊幽靜的咖啡館,他輕聲詢問。

  「我沒事的,謹言。」葉心栩抬頭朝他笑著,努力地笑著,「真的沒事,你不必管我。」

  他無奈歎息,也不勉強,只是蹲在她的身邊陪著她。

  好吧,葉心栩承認自己沒有辦法讓他陪自己曬太陽,只好站起來,「走吧。」

  涼爽的冷氣,靜靜的音樂,這裡的氛圍真的很好很舒服。

  安靜的夏日午後,喝上一杯店主特調的卡布其諾配上一塊提拉米蘇,蛋糕裡可哥粉那種不著邊際的苦跟咖啡的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如同戀人的吻一般,箇中滋味只有每個人親自試過才能品味得出來。

  第一次吃蛋糕喝咖啡吃到有想落淚的衝動,不是因為太好吃,而是因為太苦澀。

  最近的她,好像特別脆弱、特別容易掉眼淚,這很不像她。還好,在官謹言的面前,她還可以控制得住自己;如果換了沈尉遲,天,不能想他,一想眼淚就有點控制不住。

  「小栩,你有苦惱可以跟我說。」官謹言輕輕攪動那杯曼特寧,那種濃郁的滋味一如他現在的心情一樣複雜,「就算我幫不上忙,可是你說出來也可能會輕鬆一些。」

  人生有這樣一個溫暖的朋友,很少有人會不覺得感動吧?至少葉心栩就很感動,「謹言,你很好,很好,非常好,所以你值得一個更好的女孩,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了,不值得。」

  「什麼是值得,什麼又是浪費?」他唇邊的笑很輕,「我只知道現在的我很滿足,這樣就是值得。」

  唉,每次都是這樣。葉心栩的心裡更沉重了,她自己的感情弄得一團亂,想愛的愛不了,不想傷的卻又傷害了,原來她竟是這麼沒有用。

  「今天我們不談這個,告訴我,你是不是為了他而苦惱?」官謹言直截了當地問出口。

  她不想說,自己的這份感情,不想跟任何人去說,沉默成了她唯一的回答。

  官謹言深深地歎息,這個他認識很多年的女人,她的倔強與堅持,他又怎麼會不明白?太明白了,所以,放開她才成為一件困難的事情。

  她身上有一種很珍貴的品質,讓他想要去珍惜。

  「小栩,不論你做任何決定任何事情,請一定要記得愛惜自己。」他輕輕地擱下咖啡杓,「還有,幸福與快樂最重要。」

  「謹言,我很壞。」她低頭,克制自己的情緒,「明知道他身邊已經有了可以愛的女朋友,可是我還是會喜歡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很丟臉很活該吧?當年情願死都要離開他的我,現在竟然會想要留在他的身邊……」

  「不要這樣,小栩,你沒有錯。」他很輕很輕地安慰她,「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這樣,沒有失去,就不會懂得珍惜。當年的你想要離開他並沒有錯,可是現在的 你想要靠近他,也沒有錯。畢竟,沒有人比我更明白當年你離開他之後有多麼痛苦。」他歎息地低語:「人在那樣的痛苦過後,會明白當初很多的堅持,其實都不再 是理由了。」

  「可是,他身邊已經有了別人。」要很用力很用力地按住眼睛,才能讓淚水不流出來,但她的聲音,早已經顫抖起來。

  官謹言的心很痛,因為他愛的那個女人,在為別的男人傷心;但,比這個更痛的是,看到她在傷心他卻無能為力,因為她想要的安撫,他給不了,「可是他沒有結婚。」

  「這不是我可以出現的理由。」

  「小栩,不要再難過,也不要再傷心,我認識的那個葉心栩,開朗又活潑,就算再大的困難,她都可以大笑著一腳踢開。」

  她被他的形容逗得唇邊微勾,「我有那麼彪悍嗎?」

  「怎麼沒有?」

  她緩緩地舒了口氣,很感激這個朋友,他沒有給她任何意見,也沒有逼著她一定要做什麼決定,只是這樣淡淡地陪伴,讓她心裡的鬱結可以稍稍地鬆緩一下。

  「謹言,謝謝你。」她抬眸,很認真地望著他,「你真好,所以,請你一定要幸福。」

  請不要在我的身上等待幸福了,他看著她,微笑,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其實這麼多年,小栩都在跟他反復地明示暗示這些話。

  可是小栩,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只要你幸福就好,只要你幸福,我也會覺得幸福。不論你跟誰在一起,不論你愛著誰,只要你覺得快樂,那麼我也會滿足。

  「爸爸。」

  「嗯?」

  「我們要等媽媽回來吃午飯嗎?」

  「嗯。」

  「可是我餓了耶。」

  「那汐汐先吃。」

  「爸爸不吃嗎?」

  「汐汐先吃。」

  「爸爸今天很開心對不對?你的眼睛會笑耶。」

  「去吃飯吧,寶貝。」

  「是不是因為今天早上抱著媽媽一起睡,所以很開心。」

  「去吃飯吧。」

  「外婆我跟說,這叫生米煮熟飯,嗯,當然要煮熟呀,熟的才可以吃啦,誰也不會吃生米呀。」

  「葉汐。」

  「有。」

  「吃飯。」

  「那你答應要帶我們出去吃的大餐怎麼辦?」

  歎息,「晚上如何?」

  「成交。」

  嘻嘻,她吃飯,今天打電話跟外婆偷偷報告的時候,外婆說讓她一定要記住多給他們製造機會,這個她最拿手了,就讓爸爸等媽媽好了。

  可是這個等待,卻一直等到夜幕低垂,還沒有見到葉心栩的身影。

  「爸爸,媽媽去哪裡了?怎麼還不回來?」

  沈尉遲沉默了很久,拿出手機靜靜撥號,「她在哪裡?」

  手機那端傳來的訊息,讓他眼裡的光一點點地暗下去、暗下去,就連葉汐都感覺到此時些微的不對勁,不再嘰嘰喳喳。

  他平靜地按掉電話,站起身,「來,汐汐,我們去吃晚飯。」

  葉汐很小心很小聲地問:「不等媽媽了嗎?」

  「不必了,她已經吃過了。」

 第九章

  婉拒了官謹言要送她回來的好意,他陪了她一整天,她已經覺得很過意不去,還要麻煩他送她,更加不可以。

  從計程車上下來,看著今晚大好的月光,一步一步往大宅走去,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月色也如水般溫柔,真希望可以順便將她的煩惱一併洗滌乾淨就好了。

  從緩緩打開的大門走進去,穿過綠木掩映的庭院,明亮的大廳已經近在眼前。

  「媽媽。」一抹小小的身影從裡面飛奔出來,撲進她的懷裡,撒嬌地在她的脖子上蹭揉,「媽媽,你今天去哪裡了?汐汐好想你。」

  她真是個失職的媽媽,葉心栩抱緊女兒,親吻她的臉蛋,因為自己的煩惱而將女兒丟在家裡一整天,太糟糕了,「對不起,汐汐,今天是媽媽的錯,媽媽跟你道歉。」

  「嗯。」小傢伙很嚴肅地點頭,抬起食指在她面前搖晃,「那你記住以後不可以這樣喔。」

  葉心栩陰霾的心情瞬間被趕走許多,再度抱著女兒狂親,她怎麼可以這可愛?

  「你害我今天沒有出去吃大餐,明天要記得賠給我喔。」

  呃?大餐?剛剛冒出來的甜蜜泡泡瞬間被某人戳得悉數破滅,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小東西呀。

  果然下一刻,她又變成了乖巧的天使,「偷偷告訴你喔,爸爸今天中午為了等你,連午飯都沒有吃喔。」

  他等她?暖暖的感動湧上心頭,原來他還是會在意她的,那麼她是不是也要勇敢一次,將自己心裡的話都跟他講清楚?

  抱著女兒走進大廳,卻看到沈尉遲很安靜地坐在那裡,一本厚厚的原文書翻開拿在手上,溫和寧謐,看見她進來,他很自然地抬眸。

  她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就直接對上他那雙純黑的眼眸,昨天晚上在那汗水激越抵死纏綿時,他如利鷹一般緊緊盯著她的那雙眼睛,那些羞澀的臉紅的畫面生生翻湧出來,葉心栩猛地僵住,無法動彈。

  這麼快就面對他,她還沒有想理清楚自己的思緒,也沒有想好要怎麼跟他說,她成了破壞他感情的第三者,這世上最難的難題也不過如此了吧?

  她的驚慌失措還有後悔完全收入他的眼底,唯一的一絲光亮也從他的眼裡褪去,只餘下清冷,很淺淡地看了她一眼,沈尉遲低下頭去,繼續看書。

  呃?就這樣?沒有話說,連招呼都沒有?那她要不要問,要不要把心裡的疑問都問出來?

  葉心栩輕柔地放下女兒,「汐汐乖,你回房間去玩。」

  「喔。」小孩子的心思是最敏銳的,何況一向聰明的葉汐,大人之間的不對勁她很快就看出來了,所以她這次沒有任何異議地乖巧地爬上樓去。

  看見女兒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那端,葉心栩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沈……」呃,她又陷入了稱呼的窘境了,要怎麼喚他?搞不清楚乾脆就忽略,「我今天出去是……」

  他再度抬頭,還是那種很冷淡的目光,「你不必跟我說這些。」

  「啊?」

  「最開始我就說過,就算你住在我這裡,也不會妨礙你見誰。」而她,也果真沒有被妨礙。他唇邊勾起冷笑。

  他是什麼意思?他知道她今天跟官謹言見面了?不該意外的,從住進這裡開始,她就已經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就逃不開他的眼睛。

  她並不為此感到生氣,至少他派在她身邊的人,並沒有打擾到她;而且她也知道,他派人跟在她身邊,並不是為了監視她,而是為了保護她。

  「我跟謹言之間沒有任何曖昧。」

  「何必跟我說?我是你的誰,而你……」很刻意地沉默半秒,「又是我的誰呢,嗯?」

  話語可以傷人到什麼地步,她真是領教了,沈尉遲就是個中高手!

  她的脾氣瞬間爆發,「那你現在彆扭個什麼勁?」

  他冷冷地瞪著她,而她,突增的勇氣也在這樣的目光下猛地縮了回去,該死的,她得承認,其實她很怕他這種陰晴不定,七年後再見,他的情緒,她覺得更難捉摸。

  半晌,沉默繼續蔓延。

  葉心栩心裡糾結成一團,說了半天,想問的事情都還沒有問。她還是要冷靜下來,跟他平心靜氣地好好說話,「我想問你那個趙……」

  「你說的對。」

  「呃?」

  「我們之間早就已經不可能了。」仍舊學不會死心的那個人是他,她早就已經往前走了,而他卻永遠困死在裡面,看她在外面沒心沒肺地快樂。

  「那昨晚……」

  「昨晚不過是一場你情我願的各取所需,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他的眼神太冷,冷得她渾身從頭到腳都變得冰凍起來。

  你情我願的各取所需?沒有任何意義?原來她以為的溫柔甜蜜,不過是別人眼裡的低賤需求;她還自責自己成為別人感情的第三者,誰知道,第三者都是抬舉了她,人家根本就把她當成隨便的女人,反正放在身邊,不玩白不玩。

  太過份了!

  「沈尉遲,你這個王八蛋!」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罵髒話,從來都沒有想過會用這樣的詞來罵他,「各取所需?老娘還沒有那麼饑渴到隨便找個男人來上床!」

  「哦,那我應該感到很榮幸嗎?」

  最深的一箭直接刺穿她的心臟,「你最好感到很榮幸,因為從今天開始,我就算跟全天下的男人上床,也絕不跟你這頭豬。」

  他眼中閃過狠厲的光,然後再度平靜,「你昨晚在這頭豬的身下,可不是這麼想的。」他的語調諷刺的意味深沉。

  她用力地呼吸,眼睛發疼,不能哭,不要再為這樣的男人哭,他不值得,一丁點都不值得,「我討厭你,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那就討厭好了。」他將書用力地擲到桌面上,轉身往樓上走,臨上樓梯前轉過頭來,冷冷地拋下一句:「要知道,你也不見得有多討喜,葉心栩。」

  氣死她了!葉心栩用力地撲到床上,瘋狂地捶著床墊,眼淚止都止不住地流出來。突然想到昨晚在這張床上發生的一切,她就特別地不能忍受,跳起來一把扯下床單、被子,統統都甩到地上,看到那只枕頭,想到他曾經抓過那只枕頭墊在她的臀後……

  靠!拿起來也甩下去,想想還是不解恨,她狠狠跳下去拼命地踩著那些東西,瘋狂地發洩過一通,一直到腳底都痛了才覺得體內的火氣勉強消了十分之一。

  氣喘吁吁地坐在床邊,突然想起來這些東西好像已經換過了……嗯,管他的,反正就是看不順眼!

  再度撲入床褥之中,大哭起來。

  他是壞蛋,是壞蛋!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她?以前他對她那樣好,寵得無法無天,只要她想要的,他都會給她,可是現在,他居然……

  各取所需,去他媽的各取所需!

  還要問什麼,如果不是因為愛上了趙芷清,他怎麼可能這樣欺負她?原來愛情過了就是過了,再也找不回來。只有她像個傻瓜一樣等在原地,只有她認為他們之間那樣的情感沒有改變。

  都是她犯傻。

  哭得渾身打顫,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與失落,流著淚坐起來,下床撿起被她丟到地上的那只枕頭。

  這是昨晚他枕過的,就算已經換了枕套,但她隱約還是可以嗅到他那清爽好聞的氣息,抱進懷裡,臉蛋埋進去,嚎啕大哭。

  沈尉遲真的最討厭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好累好累,抽噎著朦朦朧朧地睡去。

  半夜時分,不知為什麼她突然醒來。

  睜開眼,四周是一片漆黑,只有一雙深邃的眼眸在黑暗裡閃著冰冷的光。

  「喝!」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反應迅速地抬手就要賞他一耳光,手掌卻被他一把攫住,她氣不過,另外一隻手又抬起來甩過去,再度被鎮壓,她被重重地壓在床上,不能動彈。

  原來這麼多年,她的身手又是白練了,她依舊不是他的對手,連對抗的機會都沒有。

  「放開我,你這個王……唔!」咒駡的聲音被他狠狠地堵了回去,他兇猛地吻著她,像是要將她活生生地吞下去般,吻得她的嘴唇又痛又麻,她的舌頭狼狽地被拖出來含進他的嘴裡野蠻地吸吮,從根部到舌尖都泛起疼痛來。

  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好不容易等他鬆開她,她用力地瞪他,「沈尉遲,你不要……」臉字沒有說出口,再度被他吻掉,比剛剛更瘋狂、更直接的吻;如此反 復,他一放開她,她就罵,她一罵他就再吻,不知道親了多久,一直到她覺得再吻下去她的嘴和舌都不再是自己的了,他才終於又放開她。

  這次足足沉默了一分鐘,雙方都沒有動靜,他抵在她的唇邊低低地開口:「不罵了,嗯?」語氣裡面有著明顯的失望。

  他就等在那裡,她還敢罵嗎?又不是不要……呃,嘴巴了。

  只能用憤怒的眼神刺死他,不是說陌生人嗎?不是說各取所需事後無關嗎?現在他抱這麼緊,是想怎樣?

  他很深很深地歎口氣,輕輕的吻落在她腫得快要睜不開的眼皮上,她足足哭了三個小時,而他,也在門外聽了三個小時。

  每次她哭,他都會受不了,這次也沒有例外。

  再深的恨,再多的惱,碰上她的淚水,他所有的堅持與決心,都煙消雲散。

  「葉心栩,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跟我去拉斯維加斯。」

  「去那裡幹嘛?」

  「結婚。」

  還能有比這更瘋狂的主意嗎?

  十幾個小時之後的下午時分,葉心栩穿著被揉得亂糟糟的T恤,外加一條洗得泛白的牛仔褲,站在這座安靜典雅的小教堂裡面,惴惴不安。

  半個小時前,只花了幾十美元,只需要韓子諾一個人作證人,他們就領到了結婚許可證,而現在這場婚禮是保證那個許可證有效的必然程式。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跟她講過一句話,平靜得不像是來跟她結婚。

  她知道拉斯維加斯是結婚之城蜜月之城,每年有十幾萬對的新人選擇在這裡結婚,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這十幾萬數字中的一個,更加沒有想到的是,跟她結婚的那個男人會是沈尉遲。

  此生以為再無可能的那個人,居然要這樣牽手走一輩子。

  這實在太急轉直下,應變不及了吧?

  手裡捧著那束他剛剛開車路過花店時下車為她買來的新娘捧花,手心不斷地冒汗,小巧嬌弱的鈴蘭,成串雪白的鈴鐺與長長的綠葉相映,素雅清新,她捧在手裡,覺得渾身上下哪裡都不對勁到極點。

  真的就這樣跟他結婚了嗎?

  她躊躇地站在那裡,側過頭,看見身邊那個清貴溫和的男子,靜靜佇立;他非常平靜地望著站在他們身前的那個慈祥的老神父,神情平靜如水。

  一連串熟悉的英文從神父的嘴裡念出來,葉心栩的心隨著那些字母而不斷地揪起來,她真的要嫁給他?就這樣跟他走過一生一世,永遠都不後悔?

  當他提出結婚時,她連想都沒想就直接撲入他的懷中,因為他說,那是最後一次機會,她想要抓住。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被他從床上直接拉起來坐上他的私人飛機,直飛拉斯維加斯。

  可是隨著時間的過去,衝動的熱血一點點地冷卻下來,她開始想到那些沒有辦法解決卻永遠會橫懸在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忽略掉,就可以當作沒有發生。

  他的世界,他曾經沒有一點保留地完全呈現在她的面前過,她清楚、她瞭解,七年過去,現在的他只會比以前更加強大,也就是說,他手裡的血腥會更濃。這樣的他,她真的可以接受嗎?

  她的身子顫抖起來,呼吸變得沉重,臉色蒼白,不行,不可以,她沒有準備好,可不可以再給她一點時間,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急?

  她猛地抬頭,正在念著古老而神聖的誓詞的神父嚇了一跳,停下來回望著她。

  葉心栩不敢轉頭去看沈尉遲,她轉身就跑,用從來沒有過的速度,拼命地往前跑,很快,教堂的門就在眼前,只要她再跨一步,她就可以遠遠地逃開這一切,逃她還沒有準備好面對的命運,也逃開他。

  葉心栩,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跟我去拉斯維加斯。

  他昨晚的話又一次在她的腦海中迴響,她突地停住腳步,望著門外燦爛無比的陽光,似乎喻示著只要走出去就可以走進自由與快樂中一般。

  很強烈很吸引的誘惑,但……

  她很慢很慢地轉過身望過去,沈尉遲還是保持之前的那個態勢筆直地站立,背對她,與神父面對面,俊逸而出塵。

  神父的表情依舊是驚訝,講真的,作為拉斯維加斯的一名神父,每年主持上千場婚禮,逃婚新娘他也是司空見慣,但逃婚立刻又轉回來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韓子諾依舊是一千零一個表情,也就是面無表情,可是他眼裡射出來的光卻銳利像是要殺了她。

  葉心栩沒有心情去注意韓子諾,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那個背對她的男子身上,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很慢,卻沒有遲疑;一直走回他的身邊,抬頭,看著他漆黑的眼眸,裡面寂寂無波,薄薄的唇緊緊地抿著。

  她怯怯地伸手去拉他的手指,卻被他用力地一把甩開,她差點沒有站穩摔到地上。

  沈尉遲轉身就走。

  呃,神父完全看傻了眼,這簡直比看肥皂劇要精彩得多。

  葉心栩剛穩住身子趕緊飛快地衝過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他神情堅決地拉開她,她卻再抱上去,死死抱住不鬆手,甚至被他拖著往前走,就是不鬆手。

  她的眼眸漲得通紅,眼淚滴落在他薄薄的襯衫布料上,迅速地滲透進去。

  他像是被燙到一般,低頭狠狠地瞪著她,「你還敢哭?」

  能被沈尉遲這樣瞪著而不膽怯的人,真的很少很少,非常少,至少韓子諾從來就沒有見過;不過事實上,他也從來沒有看到過沈尉遲發脾氣,今天,再次開了眼界。

  葉心栩永遠可以刷新記錄,讓人歎為觀止。

  「我為什麼不敢?」她抽抽噎噎地,連話都說不清,卻氣勢十足地狠嗆回去:「我就是要哭,你要是敢走,我就哭給你看。」

  他像是無法置信般地看著她,她是他生平僅見的耍賴耍到極致的人,而且,還是敢在他面前耍賴的。

  他還真的敢走。

  她一下子慌了,用力地抱緊他,「不要走。」帶著哭音的嗓子嬌嬌的、嫩嫩的,楚楚可憐。

  沈尉遲僵住,望著她。

  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我想跟你結婚,只想跟你,尉遲哥哥。」

  他敗下陣來了,徹徹底底地敗下陣來,就算剛剛明明被這個女人的臨陣脫逃氣得要瘋掉,可是現在卻又會為她心軟,這輩子就是栽在這樣一個女人的手裡,誰說葉心栩傻呢?她其實是世上最聰明的女人,最聰明。

  一對新人再次站在神壇之上,神父明著抹了把汗,這婚結得可真是太不容易了。當他再度開口,準備念那一段準誓詞時,一隻纖細的手抬了起來,阻止了他。

  這,又怎麼了?

  「尉遲哥哥,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他轉頭,望著她。

  她握住他的雙手翻轉過來手心朝上,低頭,輕輕地在他掌心吻了一下,抬頭認真地望著他,「這雙手,不要主動去沾染血腥,可以嗎?」

  他眼裡冷傲的光芒一點一點的褪去,漾成溫柔,是她曾經所熟悉所深愛的那種溫柔。

  「好。」

  作為一個黑道人物,她知道他已經給了她此生最最珍貴的承諾,他讓步了,所以,她再無所求。

  葉心栩抬頭看向神父,「神父先生,拜託你念誓詞,快一點。」

  這世界沒有天理了?可憐的神父無語問蒼天。

  「我要分別問兩位同樣的一個問題,這是一個很長的問題……」

  「神父先生,請你跳過那個很長的問題,直接問願不願意就好,拜託。」

  她現在著急了?無辜的老神父很認真很嚴肅地望著那個不按理出牌的新娘,她穿著皺兮兮的T恤舊舊的牛仔褲,手裡捧著一束潔白的鈴蘭,滿臉期待,有著東方人獨特的純真,讓人,很難討厭她。

  「孩子,婚禮是很嚴肅的事情,誓詞也是很重要的,這是相愛的人相互的允諾,所以,不能跳過。」

  「好吧好吧,您請繼續。」葉心栩無奈地低語,然後湊到沈尉遲的耳邊:「你找的神父都跟你一樣,太嚴肅。」

  他神情平靜地望著前方,沉默不語,可是唇角卻慢慢地上揚。

  默默站在一旁的韓子諾,慢慢地低下頭去。他想到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很棒的婚禮,不是嗎?

  超豪華的蜜月套間,葉心栩坐在大床上跟女兒熱線中。

  「對啦對啦,結婚了。」

  手機那邊傳來的尖叫聲讓她唇邊的笑意更深,放鬆地躺倒在柔軟的大床上,「好,下次一定帶你過來玩,你記得要乖乖地跟著管家爺爺,不准調皮、不准捉弄家裡的護衛,聽到沒有?」

  「哎唷,媽媽管好自己就好了,我就不用你操心了。」

  「你這個小鬼……」

  「爸爸呢?」

  「他在洗澡。」

  「那我明天再給爸爸打電話好了,你告訴他,我很想他喔。」

  「馬屁精。」

  「我不跟你講了,管家爺爺說要帶我出去玩。」

  「不准調皮、不准亂來,不……喂、喂,葉小汐,你這個臭小孩,居然敢掛老娘的電話?你等著,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一把按掉的手機被拋到床的另一邊,她在軟得像雲朵一樣的潔白床褥上舒服地滾了好幾滾,然後,水靈靈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望著擺在床頭的那束雪白細膩的花朵。

  撐起身子,拿過她的新娘捧花放在床上,伸指一點點地碰觸那像鈴鐺一樣的精緻花朵。

  今天,她結婚了,跟她的尉遲哥哥。

  原來人的美夢達成,真是會幸福得顫抖,至少,她現在閉上眼睛,都感到自己已經碰觸到天堂。

  「在想什麼,嗯?」低沉的男性嗓音在不遠處響起。

  她抬頭,呼吸猛地一窒,上天,都說美人出浴最為誘人,可是事實上,美男也絕不遜色,何止不遜色,可能更難得一見。

  他黑色的浴袍鬆鬆地繫著,結實的肌肉在敞開的襟口處,因為剛剛沐浴而閃光著誘人的光芒,濕潤的髮絲柔順漆黑,襯得他星目清朗,毓秀神俊。

  她看傻了,真真正正地看傻眼了。

  這個,被自己的老婆看到流口水,他要不要感到高興?沈尉遲無奈地走過去,坐到床邊,撫過她的唇,「流出來了。」

  什麼流出來了?葉心栩回神,下意識摸了摸嘴唇,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取笑她,她也不惱,湊過去在他唇邊微微地輕咬,「誰讓你,秀色可餐呢?唔,果然美味。」

  這,是在挑逗他,對吧?眼裡的光更加熾熱,拉過她來深深地吻,舌齒相纏,無限的甜蜜。

  「嗯……等一下……」她喘息著將他探入浴袍的手從胸前拉出來,拖著他一起躺在床上,看那束美麗的花朵,「告訴我,為什麼選這個給我?」

  她一定要將他們的新婚之夜拿來討論這種話題?沈尉遲傷腦筋地輕歎,無語。

  「說說看啦,我想知道,拜託拜託。」

  「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

  「一定有的,對不對?尉遲哥哥,你講給我聽呀。」店裡那麼多花,他什麼都不挑,只挑不算起眼的鈴蘭,還說沒有別的意思?

  「……」

  「說啦說啦,我真的想知道。」她的嘴唇在他的臉上胡亂地親著、啃著。

  這個傢伙!他抱住她,不讓她亂動,讓她躺在他的懷裡,一起看那束純美的花,淺淡的花香就像是從心底最深處溢出來的幸福般,純粹而清澈。

  「它的花語是『幸福再次降臨』。」他的臉貼在她的頰畔,感受那種很久都沒有過的溫馨與滿足,「我覺得很貼切。」

  他用自己最後的那分希望來賭明天的幸福,雖然過程痛苦,但現在,他得回了失落的那顆心。

  「幸福再次降臨。」她微笑著,伸手輕撫花朵,「可真好。」他們的愛,也是失去之後再度回來。

  「在法國,愛情神話裡面鈴蘭代表的是宿命的相遇,堅定到永恆的愛。」

  他的聲音溫柔而好聽,就像小時候為她講睡美人的故事一般,細細低喃在耳邊,聽來讓她的心都沉醉了。

  宿命的相遇呵,一直到這一刻她深深地覺得再滿足不過了;就如她手裡這枚鑽戒,完美的切割,純淨的色澤,完美的圓,就像神父所說:「圓形代表毫無保留,有始無終,永不破裂。」

  就連最細微的捧花,他都考慮得那麼周到,他對她的心,她已經不用再懷疑。

  主動抬起頭去吻他,在兩唇相碰的瞬間,她又一次定住,「等一下。」

  她是故意的,對吧?沈尉遲望著她,分外無奈。

  「那個趙小姐,到底是誰?」

 第十章

  葉心栩低垂著頭,坐在床上,努力擺出乖乖認錯的姿態,表示她有在認真地懺悔。

  沈尉遲望著她,沉默無語。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

  「真的不是故意的。」

  「……」

  「我哪裡知道她是你妹妹呀?」越想越覺得自己有理沒錯,「你對她那麼溫柔,換了誰都會誤會的呀,而且你又沒有跟我說她是你妹妹,連名字都沒有一點可聯想性。」

  「這麼說,都是我的錯了,嗯?」

  「也不能說全是你的錯啦,現在解釋清楚不就沒事了?」她嘻嘻地笑著,拍拍手,表示天下太平。

  就是這種沒心沒肺的快樂,最讓人無奈,沈尉遲簡直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剛剛還裝出後悔的表情,現在又這麼理直氣壯。

  他唇邊勾起一抹笑,俯過去,「解釋清楚了?」

  她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這個男人很腹黑,她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身子往後靠,「呵呵,是呀。」

  「不用再解釋了?」

  「不用了、不用了。」想到剛剛他直接拿手機撥號,當趙芷清溫柔的笑臉出現的手機螢幕上時,葉心栩還暗暗捏汗,這世上有沒有直接打電話給女朋友,告訴她自己已經結婚了?這也太扯了吧?沈尉遲囂張是不是沒有上限?

  可是結果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卻也狗血地讓她很無語。

  因為有某人的事先告知,所以趙芷清可是一來就甜甜地叫她大嫂。

  大嫂?葉心栩那一瞬間就凌亂了,天知道尉遲哥哥一直找的妹妹沈知儀居然就是趙芷清呀,又沒人告訴她。

  拗不過她的好奇追問,當年的事情沈尉遲只好輕輕帶過,大約是五年前他終於找到了失散的妹妹,通過DNA檢驗之後確認了她就是他的親妹妹。當年她被一對 開車經過的夫婦意外發現並且收養了她,沒過一個月那對夫妻就移民,將她一起帶出國了,所以這麼多年,完全都沒有辦法查到任何訊息。

  可憐的Andy,在沒有任何頭緒下,抽絲剝繭花了好幾年的時間,總算完成了沈尉遲交給他的任務。

  而上次趙芷清回臺灣是為了處理養父母留在臺灣的產業,因為她第一次來臺灣,近鄉情怯,拜託哥哥陪她一起回去,沈尉遲無法拒絕唯一妹妹的請求,這才踏上了原本決定永不再回的臺灣。

  誰能想到,卻會再度跟葉心栩相遇,所以命運有時候,真的自己有其安排,我們稱之為宿命。

  至於後來,趙芷清因為養父生病,很快就回美國,所以她跟葉心栩,也就無緣相見把誤會解釋清楚。

  而某個因為陪妹妹回臺灣的人,為什麼會在妹妹離開之後還留在這裡呢?這個原因,真的很值得探討,只是現在,似乎並不是合適的時機。

  「我怎麼覺得,還需要再解釋一下呢?」

  「呃……不必了吧?」

  「怎麼不用?」他靠得越來越近,近得呼吸吹拂在她的唇上,「用嘴說不清,我們可以用身體,你說呢?」

  好提議!

  佈置得奢華精緻的蜜月套房,處處綻放溫柔甜蜜的氣氛。將新婚的喜悅表達得淋漓盡致,King size柔軟大床劇烈地晃動,甜膩的嬌吟聲在這寬闊的房間裡回蕩著。

  他伏在她的腿間,激烈地聳弄著,一次次反復佔有著身下的人兒,聽她喘息呻吟,看她婉轉承歡,漆黑的眼眸緊緊地盯著她的柔媚風情,一分一毫都捨不得錯過。

  結實完美的男性身體與晶瑩嬌美的女性曲線緊緊地楔合,如同分開的兩個半圓,終於在此時得到了完整。

  他俯下身子,輕輕地吮吻,然後加深,靈活的舌勾舔著她粉嫩的舌,將她吸入自己的唇內,勾纏交刺,輾轉纏綿。他胸前堅實的肌肉與她飽滿酥膩的乳房隨著他佔有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摩擦,惹來她沉沉地喘息。

  這是他們第一次以夫妻的身分做愛,這種難以言喻的親密與呢喃讓這古老的律動更加韻味幽長。

  她的手指緊緊地掐著他的手臂,微蹙著眉承受他越來越重的摩擦,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溫熱的唇從她的嘴唇一路往下,徐徐舔著,柔細的頸項,圓潤的肩,一直到高聳的綿軟。

  含住,吸吮,舌尖重重地擦過那粉嫩地不可思議的乳頭,感覺她在他的舌下飽滿婷立,惹人愛不釋口。

  「唔……尉遲哥哥……」她的表情又痛苦又歡愉,咬住嘴唇,想要止住那越來越羞人的呻吟聲,腿兒緊緊地夾住他的腰,渴求難耐。

  「叫出來,我想聽。」他伸指鬆開她的牙關,身下的動作加強加快,撞得她不斷地往上移,卻又被他拖回來,再度放肆折騰。

  「啊……」激情的紅暈染上她的水頰,因為快感的急速奔流全身泛起淡淡的粉色,她的頭在枕上搖晃著,烏黑的卷髮在雪白的枕上恣意地鋪開,明媚鮮豔,春意無邊。

  這時的她,是最美。

  他愛極了她沉醉於歡愛中的妖嬈,將她的腿兒分得更開,狠狠地進犯,有一種想要把她弄壞的衝動,只想聽她在他的撞擊中婉轉高吟,想看她在他的佔有中哭泣求饒。此時的他,再也難保持平時的冷靜與自持,衝動得無以復加。

  只有她能讓他全然地失控,緊緊地握住她的纖腰,瘋狂地衝刺著,恨不能就這樣頂到她的最深處,不捨退出。

  「慢……慢一點……」她漸漸地喘不過氣來,長長的羽睫沾著晶瑩的淚珠,楚楚動人,鮮豔的唇張開來,拼命地呼吸,飽滿的胸脯劇烈地上下起伏,被他弄得快要暈過去。

  「啊……」她尖叫著緊緊地抱住他,那種強烈的電流從他們結合的部位竄起,瞬間流過四肢百骸,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感受到這種巨大的無法抵擋的快感。

  她的花穴絞住他,吮緊他,將他不斷地往身體裡面吸去,致命的快感讓他發起狂來,強而有力地劇烈撞擊,一直到後腰升起酸麻的感覺,他迅速地抽身……

  「不要!」她哽咽著用力地抱緊他,不讓他出來,「我想再給你生個孩子,尉遲哥哥。」

  這樣的誘惑,很難抵擋。

  他重重地吻住她,刺入她的最深處,激烈奔射……

  一個短暫但是甜入心扉的蜜月,葉心栩滿足地挽著沈尉遲的手臂回到家裡。幾天未見的女兒,興奮地尖叫著奔入他們的懷裡,一家三口此時此刻才算真的覺得完整與圓滿。

  因為沈尉遲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所以幾天之後他們又坐飛機回法國。故地重遊,但身分與心情都已然不同。

  現在的葉心栩,每天都過得無比開心快樂,帶著葉汐遊賞法國的美景,等沈尉遲回家,再一起吃一頓溫馨的晚餐,每晚在他的臂彎中安然入眠,生活如此,再無所求。

  其實還是有所求的。

  那就是現在不管她如何手段盡出,連色誘都用上了,想要誘惑沈尉遲主動說出那愛的宣言,可是都以失敗告終,她怎麼都無法哄著沈尉遲說出她最想聽的那三個字。

  是不是因為當年受傷太深,所以他再也不願對她說愛?

  雖然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懷疑他對她的感情,可是女人就是這麼奇怪的生物,哪怕灑脫如葉心栩,沒有親耳聽到,還是會心有不安,想著,其實在他的心底深處,是不是還介懷著當年的事情?

  因為還在放暑假,所以她整天無所事事,趴在沙發上想著自己的煩惱,唉聲歎氣。

  「媽媽,陪我玩遊戲。」一隻控制器塞進她的手裡,葉汐烏溜溜的大眼睛裡面全是興奮的期待。

  葉心栩抬眸,看見超大液晶電視螢幕上那熱火朝天的格鬥,瞬間無語。她生的女兒到底是個什麼怪胎?怎麼會那麼熱衷於打打殺殺的遊戲,而且越激烈越喜歡。

  難道,這種東西也有遺傳?她陷入深深的思考當中。

  「快點啦,媽媽,動一下,哎呀,死掉了。」

  愣愣地抬頭,發現電視裡面的那個自己,被打得很慘地掛掉,而女兒雙手叉腰氣嘟嘟地瞪她,「你看你看,這麼快就掛了,媽媽真遜。」

  被女兒鄙視了,還有比這更慘的嗎?

  唉……

  「媽媽有什麼難過的事情嗎?」終於察覺到媽媽今天很不對勁,葉汐放下遊戲,走過來趴進媽媽的懷裡。

  因為你爸爸沒有說愛我,所以媽媽心裡總是很難過。她可以這樣告訴女兒嗎?

  不能。

  「媽媽有件事情想不明白。」

  「那媽媽告訴我,我來替你想。」

  還真貼心,感動感動,「媽媽不知道爸爸喜不喜歡媽媽。」

  「那你問他呀。」

  唉,小孩子就是好,可以那麼單純那麼直接,可是她不敢,以前的葉心栩有這樣的勇氣,可是,深深地傷過他一次之後,這樣的問題,她無法再問出口。輕輕地搖頭。

  「媽媽很想知道嗎?」用力地點頭。

  「好吧。」小傢伙點點頭,「我就幫你一次。」伸手豎起一根手指,「只有這一次喔,而且你不能告訴爸爸。」

  她可以幫她?說實話,葉心栩非常不相信。

  「媽媽跟我來。」葉汐很神秘地拉著葉心栩往三樓沈尉遲的書房走去。

  推門進去,沈尉遲圖書的收藏堪比一個小型的私人圖書館,幾十坪的書房,有一半的空間都做成了書架,小傢伙很熟練地搬來一張椅子放到某排書架前,再爬上去。

  很明顯,某人趁爸爸不在的時候,已經到他最寶貝的書房裡面翻天覆地了。

  「汐汐,你做什麼,小心一點,別摔下來。」葉心栩看見寶貝爬得那麼高,有幾分擔心。

  可是葉汐膽子大著呢,踮起腳尖,抓起某本厚重的書,看也不看直接扔到地上,接下來還有無數本慘遭相同的下場。

  葉心栩看著女兒粗魯的動作,無語,要知道這些書每一本都是沈尉遲的寶貝價值不菲,可是卻被葉汐這樣……

  很快,葉汐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小心地捧出來,是一隻深色的木盒。

  「媽媽,來。」葉汐興奮地招手。

  葉心栩走過去接過女兒遞過來的盒子,「這是什麼?」

  「這是爸爸的秘密喔。」葉汐一臉神秘地低聲跟媽媽說:「韓叔叔說,爸爸最珍貴的東西都在裡面。」

  是喔?「汐汐,偷看大人的東西是不對的行為,裡面是什麼?」

  「我看不懂。」

  好吧,既然女兒看不懂,那她就勉為其難地看一看好了,還好沈尉遲沒有上鎖,葉心栩將盒子放到桌上,屏住呼吸慢慢地打開。

  整整一盒子的紙。

  這是什麼秘密?她拿出來仔細看,每一張紙上都寫著相同的字句,或狂草,或正楷,字體蒼勁有力,這是沈尉遲的字。

  沈尉遲回到家裡的時候,聽見女兒說媽媽不舒服,一直在待在房間裡沒有出來。

  健康寶寶葉心栩不舒服?他擔心地隨意拍了拍女兒的頭安撫她,然後迅速地上樓。推開房門,他的身子猛地一僵,寬闊的房間裡,地板上,床上,攤放著一張又一張的白紙,每一張紙上用漂亮的書法寫著同一首詩。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帶著哽咽的女聲一字一字慢慢地念出這首詩,念到後面句不成句,只有悲悲地泣音。

  「對不起,尉遲哥哥,我不知道原來當年我傷你傷得那麼重。」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到底該如何忘掉你,如何才可以忘掉這種生死不能的相思之苦。

  原來最苦的那個,還是他。

  「心心。」他歎息著,無法言語。

  「尉遲哥哥,我的心好痛。」她哭得無法止息,韓子諾說,這七年來,每次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就會在深夜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反復地寫這首詩。

  她一整個下午就在不停地數,整整三千零五十二張,那是多少個痛苦的夜晚?她還要再懷疑他的愛嗎?就算不說出來,她都已經明白了。

  「心心,都過去了。」他走過去,抱住她,輕輕地吻她的眼睛,想要把那流個不停的淚水都吻乾。

  「尉遲哥哥,我愛你。」她抬頭,望著他,很認真、很認真地說:「我愛你,這輩子只愛你一人。」

  他唇邊泛起淺淺的笑,「我知道,心心,我知道。」

  她對他的感情,他其實是懂的,就如同他知道她的堅持和信念,會因為他而妥協一般,那麼正義的女孩,卻可以接受渾身黑暗的他,他怎麼會不明白她用怎樣的心情來愛著他呢?

  「以後只要開心好不好?」她抬頭撫著他的臉龐,心疼他七年來的苦與痛,「只要快樂,再也不要悲傷。」

  真是個單純的女人,可是這樣的她,他很喜歡。

  就這樣一直單純下去吧,當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當他為她講童話故事的時候,就想要這樣寵著她,愛著她,讓她永遠幸福。

  「好的,心心,你想要怎樣,都可以。」

  從最開始,他就跟她承諾過,她想要的,他都會給她,他的承諾,一直都沒有變過。

  睡美人醒來的瞬間看到英俊的王子,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她帶淚的笑容分外的燦爛與耀眼,摟住他的脖子拉他下來,深深地吻他,「我愛你,尉遲哥哥,很愛很愛。」

  愛到這輩子都不願再放手,愛到可以放棄一切。

  「我也愛你,葉心栩。」

 番外之遺傳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沈太太葉小姐再度懷孕之後,她就被某人輕鬆誘哄著辭掉了工作,待在法國專心養胎。整天無所事事之下,她突然想到某個被遺忘很久的人。

  這個念頭一旦湧出來,就很難遏止,於是行動派的沈太太很迅速地打電話,約定。

  於是某天沈先生回到家,看見家裡熱鬧得像是菜市場的大廳,一向冷靜的臉龐閃過了淡淡的驚訝。

  官謹行還有他懷孕八個月即將臨盆的妻子Jessica坐在餐桌前,而他們那個剛滿六歲的兒子在客廳裡跟葉汐玩得不亦樂乎。

  這樣的場情,是他沒有想到的。

  官謹行一看見他走進來,立刻激動地站起身,但千言萬語,卻在那一瞬間怎麼都說不出口。

  沈尉遲很平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葉心栩朝他調皮地笑著,好吧,他想他已經很明白事情的發生經過了。

  他朝官謹行很輕很淡地點了個頭,「好久不見。」

  誰能想到,一向風流倜儻的官謹行在那一瞬間會紅了眼眶,努力了好久才勉強地擠出話來,「好久不見,沈。」男人的友誼,是種很奇妙的存在。

  沈尉遲與官謹行之間的感情,就算曾經斷過,可是接續起來,卻只是一剎那的事情。

  僅僅是簡單的兩句問候,七年的隔閡,也那樣輕鬆地消褪。

  大人之間波濤暗湧,小孩子也沒有閒著。

  吃飯的時候,四個大人全都默默無語地看著官謹行那個囂張自大的兒子將葉汐使喚得團團轉,而一向刁蠻的葉汐今天居然表現得可圈可點,像個淑女一樣乖巧斯文,隨便官家弟弟耍任性,都不與他計較。

  「喂,那個松子糕,我要吃。」葉汐剛剛挾起一塊香甜可口的松子糕,小霸王立刻惡聲惡氣地吼道。

  「官皓,不可以這麼沒有禮貌。」官謹行很嚴厲地制止兒子的錯誤行為,並且臉上汗顏。

  因為跟好友的女兒比起來,他家的兒子顯得多麼蠻橫。真是,沈的孩子,就連斯文都像他。而他的兒子,沒有半點像自己,就連長相,都跟他媽媽一模一樣,更別說性格了……

  「沒有關係,小孩子之間的事情,大人不用干涉。」沈尉遲很和藹可親地說道。引來官謹行愧疚到極點的目光,還有葉心栩驚訝的目光。要知道,有仇必報才是沈尉遲呀,欺負他的寶貝女兒,不論是誰,那個下場都不會好到哪裡去吧?

  雖然疑惑,但她還是沒有問出來;除去小朋友的惡形惡狀,這頓晚餐,其實吃得相當愉悅和溫馨,多年的好友破冰重合,怎麼都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見大人各自聊得很熱絡,葉汐很慢地放下碗,朝官皓小朋友勾了勾手指,「我在花園裡養了一隻很可愛的寵物喔,你要不要去看?」

  「是喔?」比葉汐小四個月的官皓擺出一副很不屑很勉強的樣子,「既然你求我去看,那麼我就去看看好了。」

  兩個小朋友溜下餐桌,往大聽外走去。

  沈尉遲淡淡地看了女兒一眼,唇角微微地勾起。

  二十分鐘後,淒厲的尖叫聲和哭聲從花園外傳來,幾個大人同時怔了怔,很快,一個小小的身影衝了進來,大家全都抽了口冷氣,只見英俊可愛的官皓小朋友, 此時鼻青臉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到最疼他的媽媽,立刻張開嘴,哇地吐出來一粒帶血的乳牙,連話都說不清楚地哽哽咽咽,「媽媽,姐姐打我!」

  厚!葉心栩瞪大眼睛,無法置信地望著那個悠然走進來的女兒,她滿臉乖巧的笑容,實在很難與官皓那張淒慘的臉聯想到一起。

  「汐汐,你是不是打弟弟了?」葉心栩嚴肅地質問。

  「對呀。」她倒是很爽快地就承認了。

  「你怎麼可以打弟弟?怎麼這麼不懂事?還不跟弟弟道歉?」這實在太丟臉了,她女兒居然這麼暴力……

  葉汐完全不在乎地聳肩,「爸爸說過,小孩子之間的事情,大人不用干涉。」

  「呃……」

  「所以,這是我跟弟弟之間的事情。」葉汐笑得很甜地走近官皓小朋友,「弟弟,你來說,要不要姐姐給你道歉呀,啊?」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被騙出去的官皓被狠狠地揍了一頓,他其實想逃來著,但是這個姐姐太可怕了,完全不給他機會,所以他很悲慘地被扁了很久才勉強找到機會逃回來,官皓哇地一聲嚇大哭起來,「媽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以後再也不要來這裡了。」

  葉心栩這下徹徹底底地無語了,抬眸,看見那對父女,唇邊緩緩勾起相似的笑,想到之前女兒被某個小子口氣上欺負幾句,沈尉遲雲淡風輕地一語帶過,現在自己女兒將別人打得像豬頭,他之前說的那句話,該不會就是在暗示某個人吧?

  葉心栩狠狠地打了個寒顫,她肚子裡的這個,千萬千萬要像她,不要再遺傳到沈尉遲那種可怕的基因了。

  可是沈太太葉小姐,你好像忘了你的那些豐功偉績了,所以像你,好像也沒有比較更好吧?

  是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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